关灯
护眼
字体:

故人来(97)

作者:水怀珠 阅读记录

戚吟风:“……”

*

从淮州到永安要大半日路程,众人入城时,已是戌时。辛湄径自入宫,踏着初秋的最后一抹残阳走进文德殿。

彼时,辛桓正坐在御案后支头发呆,大拇指上依旧戴着那一枚岫玉扳指,半边脸藏在手掌阴影内,晦暗难辨。底下候着的一溜宫人乌龟看青天似的,一个个缩头缩脑,偌大的殿宇内鸦默雀静。

辛湄从外走进来时,碰上全恭使来眼色,那惶然的眼神已然昭示了君王的心情。辛湄略略点头,走过槅扇,来到内殿。

漆金廊柱旁置着的错金博山炉变成了象首金刚铜熏炉,兰烟浮动,燃的是安神香。边几上的金嵌花长方盆玉石梅花盆景没了,换成了镶宝石九重春色图盆景。再往御案上看,辛桓原本爱用的那一套文房四宝也已更换,看来,这家伙刚发了脾气,砸了不少东西。

辛湄原本是不大在意的,这厢不免有些忐忑起来,猜不透究竟为何要发这样大的火,规矩行礼:“参见陛下。”

辛桓微微一动,头抬起来,锐利的丹凤眼残留微红,但开口并不提私情的事,只是凝视着辛湄,问:“皇姐从淮州度假回来了?”

“是。”

“以往皇姐出城游玩,回来时,都会给朕带一份礼物。这次可还有吗?”

辛湄从这话里听出一分怨怼,抬眸看他,他竟是笑笑的,然而笑中有种受伤的况味。毕竟是胞弟,为一己之私欺骗他,辛湄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惭愧道:“本来是想给陛下带一份礼物回来的,可惜这次淮州一行,度假不成,反叫我撞上一桩大案。这些天为忙于此案,我精疲力竭,实是顾不上旁的事了。”

“哦?大案?”辛桓反问,“什么大案啊?”

辛湄看他虽然在问,但并不意外,猜想已是从底下人那里听了风声,示意果儿呈来罪证。待把淮州私铸假/币一案的始末说完,辛湄奉上一封书信:“这是虢国夫人从永安城寄往深州,写给平仪长公主的信件,信上内容足以说明此案主犯正是虢国夫人。”又拿来一摞信笺,“这些是从刺史何元丰府上搜来的密信,也全是虢国夫人的笔迹。其中,还有一份懿旨。”

听得“懿旨”二字,辛桓眼皮震动,如今的大夏,皇后已废,能发下懿旨的人除了太后以外,还能是谁?

全恭后背发寒,接过辛湄手中的信件,呈交至御前。辛湄接着道:“私铸假/币,嫁祸皇室,这其中,无论是哪一桩都是杀头的死罪。何况此案背后牵涉太后,我不敢贸然处理,所以特意进宫,奏明御前,恳请陛下裁决。”

全恭越听,越是心惊胆战,小心翼翼地呈上罪证。辛桓接过,潦草看一眼后,搁置在案上。

“朕知道了,此案性质恶劣,牵涉甚广,朕自会下旨彻查,给皇姐一个交代。”辛桓隐忍地说完,双目直视辛湄,含着痛切,“那现在,也该是皇姐给朕一个交代的时候了。”

辛湄屏息,自知到他责问“欺君”一事的环节了,眉心微颦,道:“此次查案,向我施以援手的人是冠军大将军谢不渝。贼人狡诈阴狠,设下天罗地网取我性命,若无他鼎力相助,此刻的我必然已成贼人的刀下亡魂。”

“他只是帮你查案吗?”辛桓逼问。

辛湄咬唇,到底瞒不住,道:“他……是陪我去淮州度假的。”

辛桓愤然拂袖,再次掀翻案上器具,那套刚换的三彩芙蓉石纹笔架被摔成数截,端石雕蟾纹长方砚“哐当”一声,从御案脚滚落而下,在殿宇中激出震响!

“所以,你一直在骗朕!什么无心与他再续前缘,什么与江落梅‘情不知所起’……全是在遮掩你们的奸情!他自回京以后找尽借口推脱朕赐的婚事,也全都是为你,是也不是?!”

辛湄跪下,满头珠钗晃动,一颗颗碎光飞溅,针似的扎入辛桓心中。他含痛看着眼前一幕,微微一震,千万般的委屈与愤懑皆似泥沙堵在喉头。他恨得双拳攥紧,齿间战栗:“朕问你

……是也不是?”

良久,辛湄缓缓抬头,颦眉蹙頞,泫然欲泣:“不是。”

辛桓怔住。

“日前与陛下所言,无一句假话。他回来以后,我的确从没想过要与他在一起,那次在昆明池,我说倾心江郎,想要与他花前月下也是真话,只是……”

“只是什么?”

辛湄凄然一笑,泪落无声:“‘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以为有了江郎,心里空着的那一块便能补上,可是相处下来才知道,我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辛桓神魂皆震,痛若窒息,半晌,他才找回自己含恨的声音:“那你们,究竟是何时在一起的?”

“上月廿一,范相公为老夫人举办寿宴,我带着江郎赴宴,与他偶遇。陛下若不信,可以派人去查。”

这是一查便能查到的,那天,谢不渝当众从江落梅眼前带走她,途径不少范府家仆与宾客,她只要咬定与谢不渝的私情产生于这一天以后,便算不得欺君。

辛桓结舌,茫然中,只见辛湄仰视过来,桃眸含泪,凄笑楚然:“陛下,不信我吗?”

辛桓被那凄楚的泪光刺痛,认输一般,闭上双眼:“为皇姐赐座。”

“不必了。”辛湄却道,“我虽然没有欺君,但也的确没有谨遵对陛下的承诺。此次淮州大案,说是有奸人作祟,但从犯之一乃是我的食邑官。大案发生,州民受害,我亦难逃其责。今日,当着陛下的面,我请奏朝廷收回我在淮州的封邑,以示惩戒!”

上一篇: 郁娘 下一篇: 俞童生的小女儿(种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