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忖间,脚底忽往下一陷,他一个激灵旋身跃起,脚勾住树枝倒垂而下,倒挂金钩的同时一刀挥出。
一鞭破空而来,风动灵蛇舞、势卷风云疾。
紫衣绽开如花、向他扑来,挟着风雷之势,动作太快有了重影,看不清来人的身姿和面貌。
那条白色的九节鞭缠住他腰刀后去势不减,往来人的方向拉去,他以此拉力为支点、甩出一个扫堂腿,却只觉眼前掠过一痕明亮的秋水,霜刃贴着肩部挥向脖颈……
冰凉贴上他的脖颈,然后不动了。
他反应过来,忙低下头:“首领!”
舜英旋了几旋手腕,解开九节鞭,再放下架在他脖子上的刀,朗声笑道:“一年不见,不进反退了?”
开阳退了一步,笑容赧然:“大半年都在北宛扮牧民,骑射练得多些,刀法确实生疏了。”
上下打量一番,盯上了她手中的刀:“首领眼光越发好了,这样的宝刀百年难遇,哪儿打的?”
舜英笑容僵住、然后逐渐消失,注视着手中银白的刀一言不发,开阳有些尴尬,又说:“待首领大婚之日,莫忘了给咱们七星单独摆一桌。”
“首领说这事若成了,喜酒管够”,树顶传来柔若莺啼的女声,是天玑,“只是这次的差事办得不好,到时先自罚三杯。”
另一个方向的茂密树冠拂动,飘出一条白色的身影,是天璇:“罚,咱们都该罚。”
不同方向的草丛、树顶、树冠、粗壮树干中、草皮掩盖的地底依次冒出六七条纤细身影,笑吟吟围住了开阳,看得他身后的男子们眼都直了。
舜英扫视了一眼四周,低叱:“都滚回去藏好,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见着个熟人就暴露!”
“你们原本在这逮谁”,开阳微微错愕,“还以为你们守在这等我。”
舜英神情凝重,摇摇头:“擒贼擒王,自然是……”
话音未落,忽高叱“闪开”,揉身下腰往后伏低,长鞭勾住一块石头往右一甩,正正撞上激射而来的一支箭,石块砰然炸开,箭也折作两段坠地。
霎时间,像下了一阵急促的雨,箭簇从四面八方射来,密密麻麻在林间穿梭,交织成无数张锋利的天罗地网。
早在舜英出声的刹那,所有隐蝠卫遁地的遁地、升空的升空,箭雨间歇的片刻,上百把弯月长刀已出鞘,迅疾如电扑向四方。
舜英忙高声喝止:“别出人命!”
一簇又一簇血花在灌木丛、树冠中绽开,闷哼和惨叫此起彼伏,长弓纷纷坠地,紧跟着几十条肉身被踹飞、砸落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舜英抱臂站着,注视着一具又一具肉身飞出,掉落在自己面前,都只伤了四肢,性命无碍。
忽然对着一个方向,冷笑着高声嘲讽:“投放疫病,劫掠庄户,欺凌妇孺,藏头露尾放冷箭!”
“就连布个掩藏行迹的迷魂阵,都要靠他国将领传授!”
“郭洋,十九年前郭越让你藏兵于山,就藏成这副鬼德行?”
“好个蹈锋饮血、万死不辞的虎威军!好个宁死不降的郭家男儿!”
“住嘴!”林中走出两名彪形大汉,为首的身高七尺、面容俊朗、神色沉稳,正是她在幻境中见过的郭洋,而紧跟其后的副将表情凶煞,正厉声喝止她。
“哪来的娘们,在此大放厥词!”
“什么他国支援,小郭将军与朝廷虚与委蛇,算什么他国将领?”
舜英敏感地察觉到一丝不对,不及细想,郭洋已沉声开口:“疫病之事是末将之过,而今作茧自缚也是无可奈何。”
“可是我虎威军纪律严明,敢问劫掠庄户从何说起。”
她仰起头,冷冷怒叱:“你麾下可有一程姓军侯,在九霄东麓一座荒村,杀了我十几名同僚!”
“说什么男子都杀掉,女子带回去!”
郭洋脸色由白转青,忽看向身边副将:“程冀何在?”
副将忙回答:“五天前小郭将军要来,程军侯去接了,至今未归。”
舜英站定,傲然看向郭洋,冷冷道:“回不来了,因为——他被我杀了!”
“不止是他,他手底下那几个都被我杀了!”
开阳和天璇天玑先是相视一笑,目露崇拜,而后又有些忧虑地盯着舜英。
郭洋一愣,脸上浮出怒气:“姑娘为何大开杀戒?”
“他能杀我的人,我为何不能杀他”,舜英冷笑,毫不迟疑扯开左腕包扎的棉布,露出刚刚刚开始结痂的深深刀口,“何况,他说,为救你那三千染病的兄弟,我便是被抽成人干,也是死得其所!”
郭洋更疑惑:“他为何要放你的血?”
舜英缓缓走近他,忽然露出个微笑,贴近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郭洋身躯猛地一震,瞳孔骤然收缩,震惊地看向她:“你!”
舜英推开,好整以暇地说:“这只是最微末的法子,若你愿意,我可送你们十拿九稳的一世安泰。”
郭洋往后退了几步,狐疑地上下打量她:“你是谁,我凭什么信你的话?”
舜英目光穿过丛丛林木,望向远方若隐若现的扬澜湖,唇角扬起,露出个成竹在胸的笑:“因为,你们已无其他活路了!”
遥远的湖面,此起彼伏地、响起无数昂扬而嘹亮的号角声,声振林木、高遏行云。
郭洋听见这熟悉的声响,身子一僵,一把从副将手中夺过千里镜,往山坡上飞奔了十几步,纵身跃上一块高凸的大石,看向东北方向的扬澜湖。
只见从扬澜湖北边到更远的长流川,帆樯如云、百舸争流,不计其数的战舰破开激流、两侧白浪簇拥,浩浩荡荡地开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