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煊悻悻道:“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调戏我兄弟。”
元旻颔首:“三段螭纹,簇拥中间一只狮头?”
武煊:“……”
阿七思忖:“荣国宗室专用图案,样式对得上,可传闻英平郡公端方持重,怎会如此孟浪?”
武煊:“?”
元旻款款起身:“阿七先休养,老六随我来。”
门开了又关,两人一阵风地远了,只剩说话声还回荡在院落。
“我有名有姓,不叫老六!”
“习惯而已。”
“……行吧,四哥。”
阿七缓缓收回视线,合上眼轻轻笑了,有些羡慕,有些落寞。
他们都有名有姓。
“元”是大翊国姓,元旻是大翊四王子,更是中宫王后冯姮所出的嫡子。
“武”是大翊五大望族之一,世代镇守上阳郡,袭爵平西侯。平西侯夫人与王后同出一族,其幼子武煊从启蒙起,就与元旻在一起念书习武,直到十四岁才随兄弟去军中历练。
而阿七,只是阿七,无名无姓无家族,孑然一身。
阿七从记事起,就着男装,以王后冯姮养子之名与元旻同住兴庆宫,从小到大几乎与元旻寸步不离,也是他几个伴读之一。
这是阿七在世间唯一的身份。
无人知阿七从何而来,她是在乞巧节被抱进王宫的,于是王后收养她时、替她取名“阿七”。
有人说她是孤儿,有人说她是罪臣之后,有人说她是某忠烈唯一血脉。那些众说纷纭的传言很快被压下,悄无声息消散在幽幽深宫。
无论如何,因着养母这一点善念,她顺风顺水长大,与元旻同吃同住。
吃的是珍馐膏粱、穿的是华服金玉、住的是碧瓦朱甍,还幸运地拜了个厉害师父。如是这般,侥幸享受了十多年本不属于自己的金尊玉贵。
次日清早,阿七到了前堂,不见元旻,只有武煊对着几盘鸡鸭牛羊大快朵颐。
武煊出身武将世家,胃口一直极好。见她进来,忙吩咐人摆碗布菜,又亲自夹了一块热气腾腾的炙羊肉到她碗里。
“早啊”,阿七招呼道,“大清早吃这样荤?”
武煊笑道:“加那俩菜是给你的,再过半月就是荣国的册后大礼,你多吃些,莫到时撑不起礼服。”
阿七恹恹:“我一介白身,去什么大典,穿什么礼服?”
武煊:“四哥一早出了门,说是快则十天,慢则半月才能回来,如赶不上,你到时替他。”
于是半晌无话。
慢慢咬着油滋滋的羊头肉,阿七叹了口气。
那侥幸的十多年好日子,真如黄粱一梦,一朝醒来,所有前程、光耀都苍黄翻覆。
当年,元旻看着其他伴读一个个归家,便忖度着,为阿七挑一支绝嗣的中等贵族入继,赐个好出身留待新朝。
是的,新朝。
先王在时,大家都知道他会立元旻为储。因为元旻不仅是嫡长子,还是所有王子中天份最高、最勤勉的。
先王对元旻寄予厚望,不但支持他结交世家、培植势力,还多次让年幼的他代行邦交、留朝监国;待元旻长大些,更是让他持兵符、巡幸八方军营。
甚至,元旻的住所兴庆宫被称为“东宫”,他也被授予仅次于圣旨懿旨的行令权——东宫令。
所有人都深信不疑,再等上几年,先王年迈力衰之后,就会立元旻为储。
如果没那一场接一场的意外……
四年前,征和十九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先王最宠爱的崔夫人携膝下二子谋逆。不知怎地走漏了风声,叛乱未起便已平复。崔夫人被幽禁于浮玉宫,除了崔氏极受信重、又与崔夫人迅速切割,幸免于难,其余乱党皆被夷三族。
二、三王子当着昭王的面,自戕身死。温热的颈血喷了先王满脸满身,他急痛攻心,当即喷出一口心头血,往后栽倒。而后,身体便一天不如一天。
征和二十年夏,先王命年仅十六的元旻西行巡军。出发前夜,先王去冯姮居住的景和宫摆了家宴,召元旻小聚。
宴罢,大半辈子不曾关怀过元旻、只考校他功课与政绩的先王,忽醺醺然道:“阿旻,再给爹爹弹一曲罢。”
阿七当时也在,发现一向稳重的元旻,听到这从未有过的软话、愣了一愣。
那是他们与先王的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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犒军的前两月很顺利,到了与荣国英平郡接壤的上阳,元旻与武煊久别重逢,千杯嫌少。
那夜陡生惊变。
先有一小队荣国士兵袭营刺探,可那只是个幌子。
又一队武功高强的武卒,似对营地布防极为熟悉,七绕八绕躲过看守,直奔元旻御帐。
幸亏阿七当夜滴酒未沾,一边拼死抵挡,一边发烟花示警。
上阳境内的永乐山中,却突然杀出三千穿荣国军服的骑兵,砍瓜切菜般掠过营地,留下一地尸骸。
那个混乱厮杀的夜晚,武家父子七人带亲兵护送他们,向西杀出,一直逃了两百多里,却未等到援军。
武家父子因重伤和体力不支,一个接一个倒下。最后倒下的是二哥武焜,倒下之前将他们三人藏在一处山洞,说是已传信给临梁侯,让他们在此等待援军。
三人在饥寒交迫中等了不知多久,终于听到外面传来士兵搜山的声音,武煊迫不及待要出洞求救,一直默不作声的元旻却一把按住他们,并脱下外袍裹上干草,捆扎紧实。
在扔出裹着外袍的干草前,元旻拔出佩剑,猛然低叱:“逃!”
箭雨霎时穿透干草,元旻已跃出洞口,旋身一剑割开三名弓箭手的咽喉,同时抢来弓箭扔向阿七和武煊,又是一剑挥向背后。所幸来的只有十多人,三人且战且退间已解决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