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半晌无话。
元旻又面向武煊、春羽、飞廉七星躬身长揖:“我替江山社稷、谢各位高义,且待我九月返回昇阳,敲响明德门上景阳钟!”
而后,不再多说,取了包袱纵身上马,带阿七一道,往东门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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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本想先一路往东,取道遂州,至定远县良水中段,走水路南下大渡口。
岂料出东城门不到十里,在河边饮马时,阿七伏地听声,只听得马蹄踏地、轰鸣如雷,有动地态势,于是沉声道:“渝安郡公苻钊提前到了!”
元旻当机立断:“转向南下,过洪棱、下嘉州,从羌水走水路汇去长流川。”
二人待马匹歇息片刻,即刻马不停蹄绕城郊、奔向南郊。
刚上南下的官道,阿七忽觉风声有异,低喝一声“小心”,飞扑上前推开元旻、同时身形微偏。
一只箭擦着她左肩飞过,射穿树干;没等她反应,鸣镝声又至,她马上旋身跃起,面朝箭来的方向。
羽箭贴着她左肩的同样位置擦过,她已探知弓箭手的方位,借马背一跃而起,右手挥出,长鞭如毒蛇般卷向弓箭手。那弓箭手掩藏于树丛中,穿一身黑色劲装,头上包得只剩一双眼睛,右手放在刀柄上,似在犹豫是否要拔出。
阿七已欺近他身前,电光火石间,她双臂在胸前交错一瞬、大阖大开挥出,左手短刀、右手长鞭,一刀一鞭毫不迟疑、狠狠落到实处。
弓箭手转身就逃,阿七提了提身子正要追,元旻在树下低喝“不可恋战”。
于是,阿七在空中旋身、转向,落到马背上,同时右手一提缰绳,随元旻直奔洪棱而去。
二人已骑马远去,激起的烟尘也已尘埃落定。
打斗的位置,弓箭手从树上降下,痴痴看向他们远去的方向,亮如朗星的双眸里,有不甘、有嫉恨、有错愕、更有无尽伤悲,最终化作两眶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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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骸草木腥,血流川原殷。
激战一天的灵昌,已尸骸如山、流血漂橹。铁靴踩着黏稠的积血,踢开前方横陈的骸骨,晃晃悠悠,走进一条窄街。
第一鞭先抽上左手手背,而后绕腰背半圈,第二鞭的鞭痕与剑伤分别从左肩、右肩斜斜贯穿而下,直至右腰和左腿。
也许是她之前在王宫打斗得太久、气力不支,他身上伤得并不深。
这是她留给他最后的痕迹。
苻洵从前厅一路走到朝晖堂,走到东院,再走出来。绕到后院,从后门出去,抬头往上看。
质子府空荡荡的,寂夜无声。墙头之上,唯有几树光秃秃的枝桠张牙舞爪,指向天空中泛红的凸月。
他看了半晌,踉踉跄跄走向巷子口,在空荡荡的街头转悠,一直走到后半夜,康平街、子午大街、东大街、庆云巷……抬头看向正大门牌匾上、四个瘦劲挺拔的篆体——洛川别苑。
合眼的瞬间,两颗泪珠滚落。
“我曾在洛川之畔,遇到一个很重要的人——”
“就是姐姐你啊。”
“我等了你一千八百多个日夜。”
第16章 乡野夫妻
荣国永兴五年五月初十,前禁卫军大统领杨贞吉谋大逆,于宫禁之内、丞相府前堂当庭伏诛。
而在之前的五月初五,叛贼苻钊已拔营出发,挥师灵昌。一路经定远、遂州等地势如破竹。而从渝安到灵昌一路大部分驿站早已被蓄意损毁,竟连军报也无法传达。
及至五月二十,叛军已至灵昌城下,陪都金阙刺史景樊率军拼死阻挡,各路州府郡县纷纷响应,集结部队奔袭灵昌,于是烽烟四起,国中大乱。
却因远近有异,勤王军队均被叛军设下埋伏,各个击破。
五月二十四,金阙守军败走,叛军强攻灵昌,建业侯苻洵率五城兵马司死守城门,与叛军鏖战一天一夜,不敌,城破。苻洵护送永兴王苻治与王后高氏出城避祸,被叛军冲散,永兴王与高后均薨于乱军之中。
王位即将易主之时,西北方向旌旗招展,骑兵飒沓如星,旌旗上书“英平”。
五月二十五,距王都最远的英平郡公苻沣率一万骑兵,合并其他州郡勤王残军,与苻洵内应外合,斩匪首苻钊,剩余各匪兵流散四逃,于是叛乱初平。
是夜,苻沣敛先王及高后遗骸于北宫,踌躇之际,金阙刺史景樊振臂高呼“此为明君耶!”前丞相高伯周率众臣工应之,推举苻沣为王之声日益高涨。
苻沣推拒,只重新组编军队清缴各地流窜的叛军,这一清理就是近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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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十黄昏,嘉州三江村,炊烟乍起。
落日熔金,两匹马从官道缓缓走来,卷一身尘泥,人困马乏。
马背上的男女都身量颀长、一身麻布粗衣,男子看起来状态还好,脸上抹着黑灰的女子却不太好,她的左肩有一道极深的伤痕,血已在衣服上结成厚厚的痂。
男子将马匹牵入林中藏好,挎上包袱,扶着女子走出三五里地,敲响了村东头的一户人家。
“晚生冯四郎,不幸遭逢兵患,逃难到此,爱妻褚娘子为流箭所伤,求借住几日,待妻子养好伤就走。”
那男子躬身长揖,秀美的丹凤眼低垂,恭恭敬敬地请求着。
开门的是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妻,鹑衣百结,畏畏缩缩看着两人。老太太眼睛似乎不太好,雾蒙蒙的,看人时凑得很近。
男子看老人迟疑,伸手欲往袖中拿些钱币给老人,被娘子伸手拦住。
小娘子在头上、身上摸索一阵子,从手腕褪下个老旧难看的银镯子,恳求道:“大爷大娘,妾身上只有这件值钱的东西了,求您帮帮我们夫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