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眼睛在银镯上盯了会儿,还是重重用拐杖在地上杵了几下:“快走了,我们这不收留外乡人。”转身就去关门。
小娘子的恳求带着哭腔:“爷爷奶奶,只求收留一宿罢。”说罢不顾形象拍着门,泣不成声。
里头隐约传来两人对话。
老太:“是娅娅回来了。”
老头:“老婆子,别想了,娅娅早死了。”
老太带着哭腔:“可她那声儿,分明跟娅娅一样…当年要是有人收留娅娅,也不至于…”
老头叹气:“不是我心硬,这世道兵荒马乱的,你还记得隔壁村老吴家吗,好心收留,那群兵比匪还不如,抢了钱粮、霸占了他们家小媳妇,临走还把房子烧了个干干净净。”
老太大哭:“就一宿……一宿……”
老头着急道:“诶,老婆子,你干啥去,回来!哎!”
柴门嘎吱一声打开,老婆子摸索着扶起小娘子拉了进来,男子也跟着进去。
老人见此情景,不再阻拦,只是拄着拐杖重重叹息。
粗陶盛着野菜汤、一块大瓦片里撑着粗粟米和山芋捣成的团子,另有两个粗陶小碗里端着两碗水,带着股馊味,水面浮着层油花。
老头拨了又拨,先是小心翼翼给他们一人拨了个最小的山芋团子,想了想,又拨了个大的、夹烂了给他们一人一块。
男子夹起一点团子,小心翼翼咬了一口,脸色登时如打翻了染色铺子,怎么也咽不下去。
小娘子瞟了他一眼,小声道:“夫君,我饿了。”
男子正迟疑,小娘子夹起男子咬了一小口的山芋,津津有味吃了下去,又很珍惜地将未动过团子还给老人。
老汉仍戒备看着他们,老太却笑了:“这后生好,疼老婆。”
两个老人的房子塌了大半边,却还剩四间好屋子,想来祖上也曾阔过。
饭后小娘子主动挽袖洗碗刷锅,又听老人安排,进了距离主屋最远、一边靠近塌了屋顶的那间屋子,乖巧地铺床叠被。
老汉眼神也缓和了些,不再说什么,自回了主屋睡觉。
破门吱呀呀合上,男子坐在床边不知所措,小娘子脸色一变,噗通跪下道:“殿下恕罪,适才形势所迫,并非故意违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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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男一女,正是从灵昌南下的元旻与阿七。
元旻本想在嘉州城找家客栈住一晚,次日坐船南下。岂料世道将乱,城镇已开始戒严,只怕有进无出。
阿七于是提议在江边野外宿一晚,第*二天找一艘渔船。
元旻看了看她血糊呲啦的左肩,叹了口气:“找户人家投宿几日再作打算吧。”
孤身一人时,餐风也使得,饮露也使得,挨饿受寒都无妨。多了个人,却都总觉得委屈了对方。
见元旻神色缓和了些,阿七如释重负站起来,开门就往外走,元旻忙跟过去问:“干什么去?”
阿七笑着扬声道:“出去叉鱼?”
元旻诧异道:“这时候了,叉什么鱼?”
阿七说:“卑职见殿下晚饭一口未动,想是不合口味,此处临溪,叉几条鱼来果腹,殿下莫要嫌弃。”
元旻忽然有些羞愧,歉然道:“来这是让你好生养伤的,不是让你照顾我。”
阿七低眉顺眼,轻声说:“照应主上是卑职的本分。”
元旻叹了口气:“那两箭凶险,往后你不要再去以身挡箭了。”
阿七声音更恭顺:“臣为君死,也是应尽的本分。”
元旻噎了半晌,带着无奈、恼怒地说:“回去歇着,这是命令。”
阿七笑了笑,屈膝施礼,往屋里走去。却不躺下,而是解开了两个包袱中的一个。
这款包袱是阿七为飞廉设计的,每个包袱里都配有金银、几串铜币,伤药、镇痛药、各样通用解毒药、巴掌大的装满烈酒的革囊、还有干净中衣、白棉布、短匕首、小油纸袋、伸长约半丈缩短了却仅长半尺的套筒,等等不一而足,用时方知有多齐全。
阿七从包袱里拿了伤药、干净中衣、白棉布、短匕首、酒囊,用小袋包着,又往外走。
元旻顿时明白她要作甚,想同去帮忙,却怕她又跪又满口“忠诚”、“本分”,只得等她走远,悄悄跟了上去。
阿七推开柴扉,左转绕过一丛翠竹,顺田埂走到河边,再顺着河岸往上游走,到一处山湾转了进去。
约一刻钟后,元旻也转入山湾,一见眼前场景,双颊腾地红到耳根,忙背过脸去转身逃走。
波光粼粼里,她湿漉漉黑发披在脑后,瓷白的背脊、两片香肩、两节藕臂没入清泉,在月光下仿佛镀了层柔和的光晕。左肩上红色的箭伤仿佛是道纹绣,为那瓷白无暇增加了奇异的诱惑。
此处有一道山泉飞流,将地面冲得植被土层全无,在岩石上冲击成一个约四五尺深的小池,再溢出去汇入外面河流。
阿七大半个身子浸在水中,夏日的山泉水干净清凉,连日来的疲惫消减不少,舒坦得倒吸凉气,靠在池中合眼假寐。
昏昏欲睡间,听到背后轻微的脚步声,手中短刀正要脱手甩出。忽然听出来的人是谁,一时僵在池中,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佯装不知。
幸而听到元旻转身奔出,心底稍松,深吸一口气,将上半个身子也埋进水中,凉了凉滚烫的双颊。
元旻有生以来,从未如此惊慌失态过,奔出去几十丈,仍感觉胸口怦怦直跳,似乎有什么要跳出胸腔。背对湾口等了一阵,久不见人出来,又有些不放心,走近了些呼喊:“可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