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了摇头:“晚了……太晚了……”
“阿洵,你总是来得这样晚。”
悬崖上方垂下几根绳索,郎琊手提风灯、带着几个人,他们腰里系着另外的绳子,顺垂下的绳索缓缓滑向他们悬吊的高度。
她抬起另一只手,忍着剧痛,一根一根掰开苻洵紧紧抓握的手指。
“晚到我所有羁绊都已在翊国,晚到我已不能与你相守一生一世。”
最后一根手指掰开,苻洵再度用力一捞,死死握住她的手掌,她抬头看向他,笑了笑,继续伸手去掰他的手指。风灯的光太刺眼,她不禁别开脸、面向南方影影幢幢的群山,轻声低吟。
“吾平生只欠一死……”
拇指、食指、中指……一根又一根手指被掰得失力、松脱开来,利用他掌心、她手背之间滑腻的血液,她使出吃奶的力气旋转手腕、一点点抽出手。
“……可勿葬,弃诸沟壑……”
她闭上双眼,感受着崖底翻卷上来的狂烈山风,任身躯直直向着无底深渊落下。
“……示天下后世为臣而不死国者。”
她抽出手的刹那,悬在上方的苻洵放开借力的凸出石块,脚一蹬加速下坠、张开双臂抱住了她,与她一起坠向茫茫云海。
血越流越多,她意识逐渐恍惚,模模糊糊看见,几个腰里系着绳索的人合力抱着他们,上方有人拉动绳索、将他们一点点吊上去。
右手被塞进一个冰凉光滑的红色瓷瓶,他拔去瓶塞,将她的右手连同瓷瓶举起、举到他唇边,借她之手将瓷瓶中的液体倒进自己嘴里。
失去知觉的瞬间,她看见灼热的金色光芒迅速盛放、占满全部视野。
金光几度涨缩、明明灭灭,逐渐变得柔和而沉静,淡如薄纱,显出光芒中心的真身——纯金色虫子、拇指头大小、形如蝉。
也显出金光后面那张脸,容貌清癯、须发俱白,面带微笑注视着她:“一别十余年,褚娘子别来无恙?”
第158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
老者有一双与苍老年龄不符的漂亮眼睛,又纯净又明亮,扬眉轻笑竟使她如沐春风。
“老先生认错人了”,锦瑟不假思索回他,“妾身锦瑟。”
“不可能,你明明……”他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她,突然收了笑意、止住话头,直勾勾盯着她脖颈处,“锦瑟姑娘的链子很是别致,可否借老朽一观?”
锦瑟逐渐回过神来,眼睛也慢慢适应了昏暗的光线。此处是一间由山洞凿成的房间,简陋、却十分干净舒适,四壁挖出不少壁龛,放着许多瓶瓶罐罐,房间正中挖着一口火坑,燃着一堆篝火,火焰上方吊着一口铁锅,水已煮沸。
对面的老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袍,衣袍没有半点纹绣,坐相很端正、腰背笔直,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她迟疑半晌,摘下脖子上的纯银祥云锁,递了过去。
“老朽请教姑娘,这银锁是何人所赠?”
“我夫君。”
老者将银锁摊在手心,借火光仔细端详着上面栩栩如生的蝴蝶,扯了扯唇角挤出微笑,眸中却闪着泪花,似喜似悲,喉结上下滚动,声音颤抖中带着哽咽:“尊夫如何?”
锦瑟一愣,直觉这老者亲切可信,于是说:“他挺好的,当了大将军,很受国君器重。”
老者抬眸注视着她:“老朽是想问,他身体是否康健?是否安乐?待你如何?你们感情好么?有几个孩子?”
锦瑟思索片刻,柔声道:“他身体一向康健,过得很安乐,待我十分体贴,我们感情很好,膝下有两子一女。”
老者眼中泪花越聚越多,汇成两颗泪珠滚落面颊,神色却欣慰而欢喜:“好,好啊……多谢夫人。”躬身施了一礼,将银锁递还给锦瑟。
锦瑟礼貌地微笑回礼,接过银锁戴回脖颈,要将银锁塞回衣内,于是站起身离火塘远了些,背过身去整理衣物。
身躯却依然感觉到滚烫的灼烧感,她精神一震,熟悉的感觉——血液澎湃、翻滚越来越快,像是沸腾一般。却没有聚向任何地方,而是涌向四面八方、像是要挣破血脉流溢而出。
她眨了眨眼,看向昏暗的山洞石壁,倏然惊住了。
石壁与地面连接处的墙根,密密麻麻、成片绵延的深碧,每一株都是方形茎杆,铜钱大小的圆形叶子叠为三层,金黄色的柔嫩小花点缀在顶端。
满满半山洞的焉酸草!
老者目不转睛盯着她双眸,缓缓问道:“尊夫当真无恙?”
锦瑟咽了口唾沫,脑子飞速旋转想着措辞,却见老人眼中陡然亮起精光,似笑非笑道:“若不是遇到连他都无法压制的剧毒,为何要来寻焉酸草?”
锦瑟无言以对,喟然长叹以示默认。
老者眼中锋芒散去,又挂上沉静慈和的笑容,抬手伸向她,温声征询:“可否让老朽替夫人看诊?”
锦瑟不明所以,但晓得遇上厉害角色,于是顺从地跪坐到他对面,张开双臂。任他从上到下细细端详、切脉按压、提拉手臂筋膜再迅速弹回。然后,他起身从壁龛的陶罐中摸出一枚生鸡蛋递给锦瑟。
“请夫人将它贴着心口肌肤滚动半刻。”
然后,很有分寸地背过身、走到山洞口回避。
老者将鸡蛋投入沸水里煮熟,剥开蛋壳仔细察看,喃喃自语:“这样干净?竟无一丝余毒?”
又问:“夫人清醒之后可还记得自己是谁?来自何处?”
锦瑟觉得不能这样被牵着走,于是微笑提议:“不如咱们交换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