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眸注视着苻洵双眼:“阿洵你听好了,从今往后,你所有的一切都与我有关。若苻氏果真国祚不继,以你之骨气、定会与兄长并肩战斗到最后一口气,不要撇开我,不要让我再经历一遍你经历过的痛苦。”
“我可没什么骨气,能活着最好”,苻洵眼里神光一跳,却只侧头亲亲她脸颊,笑容狡黠而慵懒,“如果真到那天,咱们就躲进山里去,或是靠你的面子去你师父那打秋风,蹭一顿是一顿,好死不如赖活着。”
他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满脸乖巧蹭了蹭她肩膀:“我以后就安安心心吃软饭了,姐姐可要对我怜惜些,莫要始乱终弃。”
舜英噗呲一声被他逗笑,眼前浮现的却是十多年前,那个瞧着灵动澄澈、眼里却不时透出孤寒的乖戾少年,多看几眼,就能看到他精致漂亮的皮囊下、一把阴鸷破碎的桀骜骨。
他们都对彼此太了解,每说出一句话就只是真是假。
吃不吃软饭,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
他们不约而同地,都没有提另一种结果:南翊战败。
因为那几乎不可能。
六年前,舜英早已料到苻洵无论以何种形式攻入本土,兵力都不能大面积铺展,最好的策略便是困住洛京、商都甚至昇阳三城之一,围城打援。
所以她初初定下的应对之计是:若昇阳难保,则暂避其锋芒、翊东三十五城坚壁清野,骑兵北上拒伊河天险、以燕洺二州作为暂时粮仓;步兵南下、水师据守倚淮水天险,坐拥两座最大粮仓;镇南军嵌入群山腹地为前哨。
荣国并无多少余粮,这一战必定倾其所有,过后数年国库空虚。而南翊财帛丰厚兵源充足,用不了几年休养生息,届时南北合围、夺回失地的难度并不大。
毕竟,再是能征善战,打仗到后面拼的依然是国力。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北宛突然发难、牵制住三郡二州的骑兵,边垣之盟又将荣国拉入抵御异族的战场,姜嫣与冯太后反目成仇更是始料未及。
于是,北翊、南翊、荣国这局势因为冯栩的搅动,北翊、荣国纷纷损兵折将、国库空虚,南翊只出了对于国库九牛一毛的财帛,未折损半员将士,成为这盘棋的最大赢家。
宛陵养马场欣欣向荣,阊江朝廷成立至今五年半,怕是早已选出将帅之才,只等荣国、北翊和北宛三败俱伤、再惨重一些,便尽数投入战场。
她绕了一大圈,只成全了留子去母坑害自己的冯太后,让冯太后兵不血刃、干干净净成为最大赢家。
舜英眼睛和鼻子酸涩发热,挤出个微笑,自嘲道:“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转念一想,南翊也是承祎的南翊,更是褚氏和元璟元旭的南翊,心里又舒坦许多。
苻洵泰然地扬唇一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谁又不是呢?”
每个精于谋算的人,都在平等地被自己的谋算反噬。
翊庄王为合作夺权,亲手将被苻治压制的苻沣苻洵兄弟扶起,成为自己心腹大患;而后又被自己推到北宛的棋子元昙谋弑。
苻洵为牵制翊国北疆,从乌兰沙海将天生不足的冯栩拉起精心培养,却培养出弑兄篡位的北宛狼主,让故国和北翊同时陷入战火。
就连老谋深算如冯太后,送钱送粮培养北翊三郡二州坐大,姜嫣转瞬与之反目、宁愿战死北疆也不向其投诚;而崔氏蓄意保存实力,险些将昇阳冯氏排挤出朝堂,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反噬?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算无遗策,唯一不变的是变数和失控。
.
苻洵见她神色怏怏,漫不经心笑了:“姐姐莫忧,权术争斗皆是如此,失控才是常态,咱们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是啊,冯太后就十分惜命,好好留着性命、才能熬到下一次转机出现”,舜英一眨不眨注视他片刻,往他怀里钻了钻,“阿洵,你一定要珍惜性命,否则我追你到碧落黄……”
她没能说下去,炙热的吻堵住她双唇,迫使她将剩下话语咽回喉咙。随即,不安分的指尖轻轻在她下颌、脖子、锁骨滑移,那指尖像烙铁、划过时带起滚烫酥麻,触电般传遍全身。
“姐姐这么好,我哪舍得出岔子?”他轻笑一声,继续低头去吻她,“今晚,就让阿洵再提前练练怎么吃软饭?”
舜英凝神思索片刻,认真注视着他,一字字吐出酝酿许久的心愿:“阿洵,我们成婚吧。”
建宁王在位的十三余年,荣国商贸逐渐繁荣,各地宵禁极少,眼下已至戌正,各商铺小摊依然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他们牵手疾步走在街市上,去香烛铺买下最精致花哨的一对红烛,去布店买了半匹大红色绸缎,再去成衣铺买了大*红喜袍、软纱襌衣,回去的路上又挑了一对红纱灯笼。
回到客栈换上喜袍,再裁下红绸系在腰带和发髻上。走到屋后的树林里,月明星稀,他们借着月光将红绸两端分别系在彼此手腕上。
先拜了拜星空朗月,又向北拜了拜活着和长眠的亲师和长辈,最后面对面躬身三拜。
“天地为证,我苻洵今夜与褚舜英结为夫妻,捧珠于掌,寝食相顾,倾心护佑,朝朝暮暮、终老一生。”
“日月为鉴,我褚舜英今夜与苻洵结为夫妻,两情缱绻,相濡以沫,同进同退,白头与共、地老天荒。”
回到顶层套间时,小二已按他们叮嘱,在前厅挂好红绸和红花,还有匆匆摆上的金杯和酒壶、牛羊豕三牲祭肉。合卺而饮、同牢而食后,他们携手走进里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