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叹着气,一边摸了摸自己过于刚硬威猛的脸,带着大队骑兵慢悠悠走向营地。
郎琊早已带着几名近卫守在将军府门口,只等苻洵和身边女郎跃下马背,立即过来替他们牵缰绳,亲兵也纷纷告退,牵着马的去马厩、没牵马的去庑房。
进了第三重院落,“许姑娘”长舒一口气,身形也松垮下去,一边抻着胳膊腿、一边走进敦睦堂解着全身武装。
“想不到姐姐横刀也使得不错”,苻洵跟进去,顺手关上门,替她解着护肩和身甲,“这身甲是不是太重了?”
许红袖——乔装易容后的舜英,一边解开护腕一边说:“还好,只不过六七年没穿过甲,一时不太习惯。”
她卸下自己身上甲胄后,又开始替苻洵解甲,满脸欣喜:“这次突袭曲勒打得实在漂亮,许久没这样痛快过,这一仗下来,他们比周边部落也强不到哪儿去,就看冯栩如何应对,弃子还是继续扶植。”
苻洵摇摇头:“不好说,冯栩的心思转得很快,咱们随机应变。”
舜英替他解完甲胄,将二人的铠甲收进兵甲库,有些遗憾瞥了一眼手边的横刀:“我还是弯刀和长鞭使起来顺手。”
苻洵揽着她坐下,替她揉酸痛的胳膊和肩背:“同时用弯刀和长鞭太显眼,冯太后发的那封列国悬赏明显是冲着你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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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中旬,冯太后为崔少昕纂写碑文、修史立传之后,昭告天下:翊国大长公主元晴临终迷途知返,已自请不入苻氏陵园、并羞见祖宗,凰羽寺大祭司仁善,不忍其尸骨无葬,复其神位以示宽宥。
同时,冯太后悬赏天下各路英豪:有享大翊万民供奉而不守节义、不死家国者,人人得而诛之,元氏王室以万金厚赏。
时人莫不感佩她大义灭亲,节烈昭然,无数出身贫寒的士人与武将接踵拥戴。
“才万金啊,我一颗脑袋竟这样便宜”,暖阁里妆台前,舜英看着镜中自己,揶揄地摇摇头,“不说别的,好歹是率军两度收复朔门关的大将,招安过滬南五万降军的钦差。”
苻洵心绪复杂地注视着镜中的她:“不晓得什么时候,竟被她察觉你还活着。”
“都有可能,毕竟前几年我在外招摇的时间也挺多,阿晴处理的只是铁证……可暗杀不需要铁证”,舜英凉凉地笑了,“之所以现在才揭破,无非是兵马养好、宣战的时机到了。”
苻洵摇摇头:“不太对劲,她为何要搞列国悬赏这么麻烦?你没恢复记忆那段时间,没什么武艺傍身、还老甩开我派去的暗卫,她何不趁白袍卫不在你身边时,派人神不知鬼不觉将你暗杀?”
舜英思忖:“我记忆恢复后,她才发现我还活着?”
“应该是”,苻洵蹙眉摇头,“可就算你后来你恢复了记忆和武艺,出入阊江次数并不少,她一个掌权太后,手底下有的是武艺好的死士。你武功再高强,总能逮着你落单的时候,双拳难敌四手。”
“也就是说,她其实并不确定我还活着,更别说知晓我在这儿”,舜英沉吟片刻揣测,“那这悬赏的目的,可能是为了杀我、也可能是为了别的目的……或者想打草惊蛇把我逼出来,同时还有其他谋算?”
苻洵颔首赞同,从抽屉拿出一瓶药水,倒了些浸湿丝帕,一点点替她擦着脸上胶料:“无论她确不确定,肯定是真心想杀你。咱们不如就呆在北卢郡,奉宁那地方鱼龙混杂,洛川别苑的府兵也不及将军府。”
舜英注视着镜中一点点现出真容的自己,神色透出悲哀,陷入沉思半晌,忽抬眸问:“这药水的味儿怎么跟以前的不同?”
苻洵偷偷笑起来:“你想事情太入神,我还想看看你多久才能发现呢?”
见她微带讶异,他解释说:“今年开春你出门去,我见你洗脸上胶料洗得难受,就拜托颜清和重新配药水,他琢磨试验了大半年,刚刚才配好把方子送来。这个不伤肌肤,味儿也不冲鼻子。”
舜英嗅了嗅药水,果然非但不冲,还带着淡淡的蜜香味。
苻洵在她颈窝轻轻一嗅:“可惜了,原本的素馨香露不能再用。”
舜英不以为意,轻笑道:“我对香道不甚通晓,劳烦郎君再替我寻一味新的熏香?”
“遵命”,苻洵见她并未萦怀,唇角不禁上扬,返身从多宝阁抽出个精致的木盒递给她,“试试这味蜜合香?”
木盒漆着瑰丽的西番莲纹,没有任何气味,揭开盒盖是柔软的丝绒垫,中间凹下去一块,严丝合缝放着一只白玉匣,圆圆的、巴掌大小。她揭开匣盖好奇地深吸一口,幽若无味、甚至略略刺鼻。
苻洵含笑看她被冲得皱起鼻子,建议道:“只需挑出针尖大的一点点,抹在衣上。”
醇厚的甘甜味萦绕不散,初初嗅到竟与苻洵用的龙涎香有些相似,但甘甜之后却是恣肆的花香,像橙花、月季、腊梅等齐齐盛放,还带一丝晨露的清润。
舜英爱不释手:“这样包罗万象的香料,之前在奉宁和宜邑并未见过,哪儿来的?”
“姐姐喜欢就好”,苻洵细细端详着浅绿略带透明的香粉,“曲勒国受降那夜,姐姐太疲累睡得早,我随便去集市逛了逛,见到埃兰国的商人在卖香料,就挑了几盒回来让姐姐试。”
“之前用素馨露习惯了,乍一用这个,嗅起来竟比素馨还受用些。”舜英爱不释手,珍而重之盖好玉匣。
忽然想起自己当年恢复女儿身,挑选香露时嗅到鼻子麻木,鬼使神差想到那夜他送自己的素馨香露。从此,素馨就成了她的体香,每每托摇光从灵昌捎回香露,她不禁笑盈盈地问:“阿洵,你怎么那么会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