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洵挤出个笑容:“快了快了,夺回武原城指日可待,反正军营里不能乱来。“
舜英的心慢慢沉下去,狐疑地盯着他:“阿洵,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事?”
苻洵如梦初醒,笑了笑:“回去再跟你说。”
觑着她的神色,他伸臂揽住她,唇角翘起温柔的笑容:“刚刚想事情忘了,咱们很快就用不上避子药了。”
舜英心下稍安,如释重负挤出一个笑容:“是啊,咱们拜堂时说好的,绝不让儿女出生在动荡的世道,等赶走北宛狼骑再要孩子。”
她弯唇笑着,将空空的瓷瓶放回抽屉,手腕无端传来刺痛,她手一抖、瓷瓶磕在桌子边缘,磕得粉碎。
突如其来的两耳轰鸣,恐惧和焦灼淹没了她,她怔怔盯着自己掌心,那阵刺痛消失了,手却仍是麻木的。苻洵注视她片刻,默默牵过她的手,顺着尺泽穴、曲泽穴、孔最穴轻轻向下揉捏。
手部的麻减轻了些,她心绪纷乱地躺下,苻洵摊开薄被子给她盖上、也钻进被窝侧身躺下,从背后抱住她,柔声道:“姐姐最近操心粮草、太过疲累,什么都别想,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思忖片刻又说:“若是睡不踏实,我去找些安神汤来?”
他的体温是滚热的,抱着她的时候,她后背前额逐渐沁出一层薄汗,她轻轻伸手一抹、额头和脸全是冰凉的。
是冷汗。
“出了太多汗睡不着,找个水池痛痛快快浸一下?”她转过身扯了扯他袖子,挑眉扬起几分促狭,“我记得城西离这儿不远处,有家儒商斥巨资造了座园子,后院荷花池全部引的活水……”
曾经的风雅园林芜草丛生,那些从各地高价搜罗的假山奇石,碎的碎、长满青苔,倾颓得不成样。
苻洵蹲在水边用手捞了捞,翻来覆去观察片刻:“确实挺干净,你怎么找到这个好地方?”
“武老六的娘子是临梁大族,自然是她带我来的。”舜英得意洋洋笑了,笑着笑着就再笑不出来。
那还是永平二年,她刚成为王后。那时候她还很自由,为了筹建九功馆、白龙鱼服四处奔走,来这里赏花、品茶、观景、看灯饮酒。
一晃十二年。
第185章 火烧连营
天边新月冷白似霜,倒映在粼粼波光中,绞碎满池银白。
他们在清澈的水中浸了不知多久,浸得疲惫全消,浸得她这几日的心悸焦灼逐渐沉静。换上干净衣袍后,他们依偎着坐在池边一棵大树下。
苻洵低头亲了亲她:“这儿风吹着凉快,不若就在这园子里纳着凉睡会儿?”
舜英轻轻“嗯”了声,脸颊贴着他的胸膛、闭上眼睛,苻洵扯过一旁的大氅围在她身上。
草丛里虫鸣此起彼伏,更显得夜色幽静寂寥,舜英迷迷糊糊睡过去。苻洵静静看着怀里,注视良久,鼻子越来越酸、泪水模糊了视线。
怀里的人似有所感,脑袋在他胸口蹭了蹭,睡眼朦胧地问:“阿洵,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女儿,像你也像阿忆,伶牙俐齿、会撒娇招人疼”,苻洵笑了笑,将滑落的大氅拢好,“我小时候一天三顿打,得亏哥哥脾气好有耐心,要生个跟我一样的儿子,烦都烦死了。”
“我小时候也很调皮,仗着师父教得好老跟人打架”,舜英偷偷笑了,“最厉害的一回,把武煊揍得鼻青脸肿,第二天直接卷铺盖跑上阳去了。至于会撒娇……”
她抬眸瞟过苻洵,促狭地眨眨眼:“再来个男孩子,像阿旭也像阐儿,白白净净斯斯文文、专会疼别人。”
苻洵伸手抚上她柔软的小腹:“最多一个就够了,生孩子又痛又危险,不生最好。你要实在喜欢小孩,保育院多得是,或者咱们还跟从前一样,收养袍泽遗孤。”
舜英有点惊讶,她长于昇阳王宫、接触的都是宗室,日复一日受此观念熏陶:男子对女子深情的最好方式,便是对她恩宠不断、与她子嗣繁多。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崔夫人,昭王六子二女,她独占三子一女,算上多次小产和夭折,昭王至少九成的恩宠和子嗣都给了她。
就连男女相对平权的翊国,似乎也都忽略那个显而易见的事实:生孩子又痛苦又危险。
正因如此,苻洵才是独特不羁的啊,她想着便笑了:“那就保育院吧,我倒希望没那么多需要收养的遗孤。”
“会越来越少的”,苻洵刮了刮她鼻子,柔声说,“哥哥和靖安陛下的关系缓和许多,他们的人品禀性你清楚得很,指不定以后真能有几十年和平。反正咱们只管夺回武原城,剩下的交由他们去谈。”
“好,等到那天咱们就回将军府,镇着西羌诸小国,打一打敢越过边墙侵袭的北宛散骑”,舜英唇角扬起欣然微笑,“再生个女儿,收养一堆孩子,教他们武艺、骑射、音律,吵吵嚷嚷、热热闹闹……”
她轻轻说着,声音越来越低,逐渐转为梦呓、轻柔得微不可闻,消散在夜风里。
在梦里,她发现自己变成了白天看到的野兔,在幽暗森寒的丛林中飞快跑啊跑,身后有什么穷追不舍。她拼命奔逃,终于看到一条深长的峡谷裂缝,对面是一碧无垠的青青嫩草,阳光明媚春暖花开。
她狂喜难抑奋力一跳,掠过脸颊细毛的风带着自由气息,温暖而香甜……
“当——”清脆的晨钟敲响。
荒园相依相偎的两人酣梦乍破,二人相视一笑,轻身跃过一重重倾颓的屋面屋脊,稳稳当当落在军营辕门外。
昨天的晚饭都加了肉和细粮,马厩中所有马匹已喂好,苻洵和舜英策马到神武关之下时,北翊骑兵也将将抵达,在城楼下列好方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