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洵,我想再看一看这座关隘、这座城池。”
“从建宁三年到建宁十四年,姐姐十二年的心结都在这座城池,如今终得纾解”,苻洵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站定,递给她一壶酒,“荷叶酿的酒味很淡,你今晚高兴可以多喝点,我带你回去。”
“是啊,十二年,”舜英接过酒壶喝了一口,“之前反反复复那么多次,走了太久,这最后一步倒比想象得容易些。”
酒气激得她眼波潋滟,她饶有兴味地问:“现在可以说了吧,你当初怎就那么笃定,最好的时机就这两天?还跑去立军令状?”
苻洵笑了笑:“主要原因有三:其一,北宛散骑的马匹经一个冬,正是瘦弱无力之时,而荣国和北翊冬季有草料饲养,无此忧虑;其二,荣国倾举国之力支撑此战,粮草供给已岌岌可危、实在拖不起。”
舜英似笑非笑:“第三才是最要紧的吧?”
“知我者姐姐也。其三,冯栩统治二十三部靠的是武力威慑,难免会出几个刺头。我前天收到一条线报,冯栩此时正在极北的阿古拉部处理叛臣,至少半个月回不来。”
舜英点点头:“七年前的教训霍修肯定吃够了,我看他这次一回来,气还没喘均匀就急吼吼地拿出一张地图,圈的全是这些年他总结出的、北宛兵可能故技重施潜进来的薄弱处,这会儿加强布防的兵已经出发了。”
她突然脸色凝重:“光这样还不够。”
“姐姐聪慧”,苻洵笑着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函递给她,“陛下的密旨,下午刚到。”
苻沣与元承赟协定:效仿永平五年北伐,从北卢郡、朔门关、三军郡分三路出发,集十几万精骑驰骋草原大肆劫掠、俘杀支持冯栩的单于,直到彻底击碎冯栩对的二十三部的控制、屠尽犯境之狼骑。
“其实还不够”,苻洵向着北方极目远眺,忽然沉声开口,“永平五年的北伐,也远远不够。”
舜英霎时明白这句话的浓重杀意,酒醒大半,睁大双眼定定注视着他。
幽沉如水的夜色中,苻洵手指张合、用力攥紧别在腰间的刀,字字清晰而铿锵:“只要北宛还剩一名黩武之辈,北疆的战火就永不会熄灭。”
舜英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目光越过七重瓮城,越过绵延起伏的巍峨乌兰山、看向北宛一望无垠的草原。凝视许久,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坚定,握紧了手中横刀。
苻洵似有所感,侧过头对她温和一笑:“这滔天的杀孽由我来担,姐姐只管安心待在将军府,不要再弄脏双手。”
“不,阿洵,我找回了自己的道”,舜英傲然注视着远方,声音清楚有力,“我要策马挥刀、驰骋北宛草原,我要屠尽柘枝城和二十三部所有黩武之辈。若这还止不住他们南下的战马,我就以牙还牙、将柘枝城夷为平地。”
她仰起头,抬手将壶中荷叶酿尽数倾入口中,一饮而尽,拔出腰间横刀、向着北方斩下,一字字冷声道:“杀人安人,杀之可也;攻其国爱其民,攻之可也;以战止战,虽战可也!十二年前,我做得不是太狠、而是不够狠!”
“阿洵,万人、十万、百万的杀孽,你当得,我也当得!”
舜英和苻洵回到营地时,武煊正坐在篝火堆前,一边翻烤着一只羊,一边跟身边的清秀男子说笑。
那男子细胳膊细腿,穿一身交领箭袖直裰,看起来十分干净斯文。对面是武卒营校尉方伦,正沉默着用小刀片下烤好的羊肉、放进旁边的粗陶大盆里。
武煊一见他们回来,忙站起来迎上去:“你们可回来了,快来,特意留了只烤羊。”
“我不爱吃那玩意儿”,苻洵唇角弯起瞥了一眼舜英,“你们慢慢聊,我先回去给你弄碗醒酒汤。”
“谁要管你,给……给许姑娘留的”,武煊已喝得有略有醉意,做了个“请”的手势,“许姑娘快来,这块最嫩的我一口没动,按你的口味不加孜然。”
“她是我的夫人,还望郡公不要忘了”,苻洵脸色微沉,眼神陡然锐利盯住武煊一瞬,又柔和下来,“聊完了早点回来,明天班师不要困得骑不动马。”
“放心,包管全须全尾给你送回来”,武煊笑嘻嘻看着苻洵远去的背影,“这个也不错,会疼人,比先前的……嗷——”
舜英不动声色踩住他脚背,将他接下来的话踩回去,远远瞥向火堆轻声道:“那俩人看着怪眼熟。”
“你这记性可以呀”,武煊引着她走到篝火堆旁,一一介绍,“方伦大哥先前在上阳郡跟着爹,后来又跟随姜都督,战场上替我挡好几次刀枪,真正的过命交情。”
又指向那斯文小生:“这是陶敬,原本跟着大殿下在太尉府做事,永嘉一年护卫姜夫人他们北上,如今很得靖安陛下重用。对了,这次犒*军酒肉就是他从宛平押送来的。”
武煊又对那两人说:“这位是许夫人,苻将军的娘子,跟姜夫人和姜刺史一样,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
舜英十分了解武煊,喝得三分醉说话跟淌水,越阻止越来劲,于是与那两人抱拳见礼后、围着火堆坐下。
方伦见来了个美貌女子,忙从旁拿起一只没用过酒碗,洗涮干净后、从旁拿起个更精致的酒坛,满斟好酒双手奉上。
“有好的不给我?”武煊笑盈盈抢过精致酒坛,给自己也倒了一碗,咕噜噜一饮而尽。
陶敬笑了:“这是女儿红,有红妆英雄在此正好开封。”给自己和方伦也斟满,齐齐向舜英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