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英扶着有些晕的额头,恋恋不舍瞥过欢笑的武煊、欢庆的翊国将士、伫立千载的武原古城,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火光、人影忽地晃出无数重影,手脚开始不听使唤地发软,她陡然意识到什么,伸手想扶住个人借力,却隐隐绰绰见到武煊已经倒地,另两人慢慢站了起来。
视线越来越模糊,她逐渐什么都看不到,耳畔嗡嗡轰鸣,依稀能听见人声。
陶敬:“大翊靖安陛下密旨,临梁郡公武煊接旨。一经寻得褚太后,即刻严加护卫送回宛平,奉迎正统回归,不得有误。”
武煊:“陶大哥你这不是坑我吗?完了完了……”
方伦:“已经得罪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陶敬:“带回去受万民供奉,不比打打杀杀好?”
武煊:“有道理!”
武老六你个杀千刀的!这是舜英彻底晕过去前,心里唯一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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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树林声、松涛声、虫鸣、鸟叫、马蹄声、人声……混着缠杂不清的开门声和吆喝声。
她在迷迷糊糊的梦里颠簸起伏,惊讶发现自己再次变成野兔,欣喜难抑地奋力一跃,奔向对面一碧无垠的嫩草。
即将抵达草坪时,她踩了个空,向着无底深渊直直坠落下去。
踩空的瞬间,身后追赶她的东西终于显出真身——一匹矫健慧黠的母狼,在月下缓缓对她亮出锋利的爪牙。
“呼——”舜英从噩梦惊醒,柔和晨光在皮肤投落不冷不热的温度,她被包裹在浓厚白雾中,头发和衣衫都被雾气浸得濡湿。
略微一动胳膊,熟悉的感觉——四肢、腰部都被紧紧绑着。她迅速打量四周,他们正穿行在深山老林,方伦和陶敬架着武煊走在前面,两个矮壮的抬着她躺身的担架。一群身着黑色短打的人簇拥在周围,在如此密集崎岖的山林里仍然健步如飞,可见个个身手不俗。
“都跟你们说了她不会随便动手,捆那么扎实”,武煊有气无力地嚎啕,“跑快点,苻洵现在肯定想一刀砍死我。”
方伦:“没事,眼下两国正在和谈,他不会随便动手,顶多是……”
“诶,方向反了,你们往哪儿走?”武煊身形一顿,转头就要往回走。
方伦和陶敬对视一眼,同时出手、卸下他两只胳膊,一人一边拖着他,领着身后人抬着舜英疾步走向密林深处。
直走到日上中天,一行人挤过灌木丛遮盖的小径,停在一座地势略低、三面峭壁的山谷里。
舜英越来越心惊,却连张嘴都力气都没有,武煊也高声质问:“几个意思?”
陶敬缓缓转身,唇角浮起一丝冷笑。
“是时候了。”
第187章 小民的复仇
“奉太王太后令,有享大翊万民供奉而不守节义、不死家国者,人人得而诛之!”
方伦一字一字高声说,转头直勾勾盯住担架上的舜英,眼中闪烁着嗜血恨意。
陶敬与方伦同时用力抡开武煊:“多谢六郎,若非你这样热情熟稔,我们还真确定不了是她。”
二人说着,攥紧腰间佩刀,一步步逼近担架。
武煊被他们抡飞,平平摔出去、砸得尘土草叶乱飞,他顾不上疼痛,用尽全力惊恐高呼:“你们疯了!咱们奉陛下旨意要将她迎回宛平!”
“接她回去继续锦衣玉食、万民供奉,她也配?”方伦断然怒喝,“七年前建兴之围你都忘了?昇阳城十万亡魂你都忘了?”
武煊拖着双腿踉跄扑过来,张开双臂挡在舜英身前、面向方伦:“误会,误会……你们搞错了,她那会儿已经死了!”
“她那会儿正与敌国将领同床共枕”,陶敬一把撇开武煊,咄咄逼人,“堂堂王后不殉家国、委身事敌,为臣不忠、为妻不贞、为母不慈,我大翊子民耻于供奉如此正统!”
弯刀霍然出鞘,在空中挥落似一匹素练。
武煊腰间佩刀早已被他们卸走,挣扎着爬起来一头撞向舜英。却因力气太弱,担架上的人近乎纹丝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锋利的刀尖,挟赫赫风声、森森寒气刺向她。
电光火石间,被紧紧捆缚的舜英忽然动了,并未躲避刀尖,只双腿用力一旋、以不可思议的轻盈拧腰鞣身而起,右臂飒沓一挥而过。
一簇血花乍然绽开又湮灭,陶敬捂着脖子踉跄后退,鲜血从指缝间不断汩汩流下。
舜英挥洒的右臂没有停,闪电般掠过他右手,同时翻转手腕,一把从夺过弯刀斜斜劈下。陶敬愕然睁大双眼,直到轰然倒地、视野彻底黑下去之前,才感觉脖子和手腕痛得钻心。
飞溅的热血落到武煊脸上时,舜英已行云流水收刀背在身后,吐出紧急之下咬破的舌尖血,缓缓拭去溅到脸上的血滴,再按下护臂上的机括按钮,一枚锋利尖刺无声收回。
她轻描淡写问:“我与翊国已无任何干系,也没兴趣回去受什么供奉。陶敬已死,今日之事我不再追究,你们也没见过我。如何?”
武煊拔出陶敬身上的短刀,将其横在胸前,站立起来与舜英背对背:“各退一步,大家都有活路!”
“武六,你个无君无父的杂碎!”方伦咬牙切齿怒骂起来,“你武家满门忠烈,你却与叛贼为伍,你父兄便是九泉之下也以你为耻!”
“骂谁是叛贼?”武煊深吸一口气,正要跳脚怼回去,身躯无力地往后靠了靠,发现舜英站得虽直、后背却正微不可察地颤抖,于是语气软下几分,“她奔袭千里刺杀冯栩时你们……”
“不必解释”,舜英语气极轻打断他,面向方伦轻蔑冷笑,“君父?大义?我是不是叛贼,轮不到你们来评判,一群是非不分、只配被当枪使的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