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琊和秦川齐刷刷盯着他,欲言又止数次,艰涩地提议:“主子,您还是想想眼下吧。”
苻洵一头雾水:“眼下咋了?”
话音未落,洛京东门方向传来“轰”一声巨响,旋即街面上传来乱糟糟的尖叫声和哭嚎声。
苻洵:“什么情况?”
郎琊:“南翊水师从长济渠打来了,正在强登陆。”
秦川忙不迭点头:“我上午去城楼上拿千里镜看过,两翼和前边由门舰护卫、中间全是楼船……目测搭载了不下三万精兵。”
苻洵霍然站起身:“怎么不早说?”
“这几天夫人不太好,您不是说不要惊扰吗?”秦川赔笑找补,“而且您一下来先问咱们那天……”
“少废话,赶紧让他们收拾东西”,苻洵没好气地往外走,“叫他们喂好马匹,一个时辰后……”
“我们早收拾好了,就等主子一声令下。”秦川讨好地笑着指了指床上,苻洵这才发现被子旁放着几袋包袱,地上乱糟糟丢的全是废纸碎布。
苻洵一时也不知骂这俩人什么好,默了一瞬拉开房门,疾步走向顶楼。
舜英已经起来了,换了身利落的素色劲装,正麻利收拾着二人行装。见他走进来,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挤出微笑:“阿洵,我想回洛川别苑住几天。”
苻洵松了口气,忙接过她手里重物,一起收拾包袱:“咱们一起回去,想住多久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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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长期戍边,但洛川别苑的主屋一直为他们空着,每天都有人打扫,预备苻洵偶尔奉召回京小住。
浴桶比市面上常见的大很多,可舒展地躺下两个人。热水恰到好处地微微发烫,丝丝缕缕热气像乳白的云烟,隔间白气弥漫宛若仙境。
浴桶四周围了圈浅白色帷幕,舜英整个身子浸在热水里,注视着帷帐上绣工精细的红色梅花和浅粉芙蕖。
拿起那只蝴蝶祥云银锁,珍惜地用指尖一点点摩挲,贴在唇上亲吻。又注视着那对花丝镯,抚摸着石榴石的红梅、芙蓉石的芙蕖。六年来苻洵为她订做的首饰数不胜数,她却独独喜欢最初的那个。
苻洵从王宫回来时,正看到她对着镜子勾勒眉形,是极尽温柔恬静的秋娘眉,额心花钿银红、形如莲花,胭脂是颜色浅淡的嫩吴春。妆容极清淡年轻,恍若回到十五年前那个除夕夜。
她垂眸,长睫毛在眼底投下阴影,将眼中情绪掩藏得密密实实。
桌上摆了一对酒杯,一壶青梅酒。
她斟满酒杯,将其中一杯递到苻洵面前:“阿洵,今天是五月初十。”
又一个五月初十。
从她第一次在洛川别苑醒来至今,已过去整整六年。
从她稀里糊涂在北宸殿与他三跪九拜、合卺结缡,已过去整整六年。
从她遵从内心,坚持与他结为夫妻,也已过去大半年。
沉默着酒过三巡,她忽然起身关上房门,挽着苻洵走到屏风后灯光最亮的地方。纤细温软的双臂环住他脖子,抬头吻他嘴唇,然后慢慢牵起他的手。
一点一点,抚过自己的脸颊、脖子、肩膀、胳膊……每一寸皮肤细腻光洁,在等下泛起冷白柔光。
“快看看,我有没有变丑?”
第191章 相见未有期
舜英只穿着一条轻纱裙,薄如蝉翼、轻若烟霭笼在她袅娜的身躯上。
全身肌肤在灯光下泛着柔润白光,像自带一层光晕。看得苻洵心头一颤,魔怔似的,视线随着掌心游移,却不带任何欲求,只是虔诚而珍惜地默默注视。
这些年,他们颠沛流离,但无论在什么境地,苻洵总想方设法将她精细娇养。
她轻笑:“我第一次来葵水前,一直以为自己是男子,成天摔摔打打,弄得脸上手上身上淤青不断,有时还会擦破大块皮或者割出几道伤口。”
“我初次见你时,你正在打架、狠得完全看不出对脸和身子的爱惜”,苻洵也笑了,“可我第一眼就认出你是女子。”
“是该说你聪明,还是小小年纪不学好?”她笑容带了几分调侃,“后来成立飞廉,出外差次数一多,伤口更多了,上半身和腿没几块好皮,新伤叠旧疤。”
慢慢掀开心衣,她浑身肌肤细嫩白皙无暇,只剩腰部那块突兀的陈旧烙痕。
她在盆中倒入滚烫的热水,拧了一张丝帕,趁热捂在腰腹,逐渐显出若有若无的深色痕迹:“颜先生说,陈年旧疤即使用药祛除,水温太烫还是会隐隐显形。”
“我先前没注意,早知祛得不彻底,就亲自给你配”,苻洵忙说,“姐姐不要担忧。”
舜英笑着摇摇头:“不用……我只能说,幸好。我问过颜先生,他会一种蛮族已快失传的方子——一种把伤疤做旧的秘药。”
苻洵骤然意识到什么,心慢慢沉下去,默了许久颤声恳求:“你想做什么我都跟你一起。”
“这件事只能我自己去”,她靠在他胸膛,将耳朵贴在心口位置,感知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还好,你身上的‘独活’已全部消解,以后我不在,你尽量多用伤药,少动金蝉。”
苻洵定定看着她恳求:“拜堂那天我们发过誓的,倾心相护、同进同退。”
舜英道:“上次见到师父时,我跟他说,我老在落魄时遇见你,你也总竭尽所能护我疼我。想起来总十分歉疚,好像我无处可去、贪图你的照料,才跑来依靠你。”
“哥哥时常跟我说,谁都有艰难的时候,人跟人本就是你靠靠我、我靠靠你,相扶相持才能走得长远”,苻洵眼里带着泪花,“姐姐和阿洵是心甘情愿拜过天地的夫妻,依靠一下又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