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歌声越来越清晰,是那首熟悉的《留别妻》。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他一骨碌翻身起床,点亮灯烛,找到那只装着两人缠结发丝的华丽木匣,紧紧贴在脸上。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他又去竖柜里翻出她穿过的那件银红薄纱里衣,那是他们心意相通、真正的洞房花烛夜。
“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他捂住胸膛,感知着她越走越远,终于忍不住推开房门,迎着冰冷的夜风冲向后院,穿过梅林,站在萧望舒曾等候锦瑟两天一夜的门口。
“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握手未有叹,泪为生别滋。”她身穿粗布麻衣,混在即将奔赴洛京战场的兵役人群中,走过奉宁城东门时,回望了一眼曾住过六年的地方,潸然泪下。
“等我回来,阿洵。”她无声说着,白鹭台的歌声正唱着最后一句。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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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宁十四年四月二十,南翊平南侯趁道贺北翊、荣国结盟之际,刺杀北翊姜太后。
同一天,在北翊布局已久的冯太后挑起内乱,靖安王元承赟抬棺上阵,率亲兵一路杀回宛平。其悍勇与气节令沿途将士震慑,竟以其独特的个人魅力、折服不少观望中的将士,煽动得大片中低层武官纷纷倒戈。
惨烈的内战持续了近一个月,元承赟有惊无险回到宛平,事态初初平息,却也导致北翊实力大损、折损近四成骁勇的干将精兵。
而另一边的南翊,按照祖制,幼主临朝、太后摄政时,所有大型对外征战,皆需国君与摄政官同时批准。因金州失守,数位褚氏子弟战死,终于使幼主下定决心,赞同了冯太后提议的“攻打荣国,收复失地”出战方略。
四月二十四,平南侯回到阊江的同时,太尉班益领诏书和虎符,挂帅出征,率领整兵备战多时的三万水师、搭载不计其数的步兵,浩浩荡荡开进长济渠,直奔洛京。
这场战争,南翊准备了六年多,兵多将广粮草充*足,对上荣国左右支绌的仓廪,几乎是摧枯拉朽。而且,由于南翊占据水师绝对优势,通过夏河、长济渠、洛川水路纵横荣国疆域,如穿梭无人之境。
到了五月中旬,驻守翊东三十五城的荣军节节败退,正被南翊步兵化整为零、分批清剿,眼见胜利在望,一支令人闻风丧胆的重骑兵从澄洛驰道飞奔而来——玄甲营。
苻洵驻守威远将军府之后的两年,玄甲营已恢复至原有的七千人。南宫羽率领玄甲营一路冲杀、四处解围,打法神出鬼没、又灵活又诡谲,竟逐渐扭转了荣军原先的颓势。
尘土飞扬的战场上,南翊主帅班益用千里镜直勾勾盯着南宫羽身后、只穿一袭飘逸黑袍的俊美男子,悚然惊呼:“苻洵?”
南翊将士的噩梦又回来了。
班益难以置信低呼:“他不是说永世不再参与翊、荣两国战事吗?”
“我可没领兵打仗,如今一介白身,受堂兄之托来出出主意”,苻洵浑不在意,转向身侧黑裙女子、笑容倜傥旖旎,“红袖,你说是不是?”
“你说的都对。”黑裙女子笑吟吟回答,风吹过,带起她身上甘甜的蜜合香。
第192章 驯马
“那位姓许的姑娘还在苻洵身边?”屏风后,冯姮修剪花枝的手一顿,微微蹙眉,“可看清楚了?”
“娘娘容禀,与除夕刺杀的死士传回讯息一致,喜欢穿与苻洵成套的衣袍,熏香也极其相似,使一柄横刀,左眼泪沟有一粒胭脂痣。”
冯姮微微颔首:“哀家知道了。”
信使离去后,东暖阁的槅门拉开,冯广年走到屏风前跪地便拜:“太后娘娘,许是一开始消息有误,许姑娘就只是苻洵新欢,褚……娘子不可能与苻洵一起攻打翊军。”
冯姮淡淡道:“四月底从宛平传回消息,参与除逆的义士无一幸免,武六郎过世,但现场并无女子尸首……”
冯广年:“苻洵素有护短之名,若因维护新欢大开杀戒也不足为怪。”
“问题不是死者数量”,冯姮笑意微微,“他们被杀的地点离武原城至少两百里。若许姑娘只是苻洵新欢,那晚为何心甘情愿跟武六郎和一群翊国将士混在一起,而且跑出近两百里才被苻洵追上?”
冯广年嗫嚅着问:“许是并肩作战久了,也生出些袍泽之情?”
“荣国不似翊国开放,荣国男子不可能接受自己女人与其他男子来往密切”,冯太后沉吟片刻,幽幽道,“除非——他知道这个女子是翊人,也接纳她的习俗,并知道武六郎与这女子是旧友。”
冯广年一时语塞,埋头伏低身体,静静听她分析。
冯姮喟然长叹,声音满是沉痛:“哀家也不愿相信阿英事敌叛国,但这可能最接近事实。”
冯广年默了半晌,轻声说:“既然如此,她……”
“孙儿给祖母请安!”承祎的声音从前堂传来,混着轻快的脚步声,“梅雨季已至,祖母头风可有再犯?”
冯广年忙跪着让到侧旁,承祎含笑双手拉起他:“这里没有外人,舅公年事已高、起来坐着说话吧。”
冯姮命人给冯广年赐坐,承祎又摆摆手,让身后嬷嬷送来一对枕囊:天青色绢帛缝成直袋,绣着精巧的曲水、流云和鸟羽,隐隐沁出菊蕊、菖蒲、艾草的清香。
“月初班家姑姑送给孙儿药枕,说是可明目清心、镇定凝神。孙儿已试过,甚好,就劳烦姑姑多做了一对,祖母比孙儿操劳得多,更该善加保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