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照仪担忧的,并非什么邦交道义、国家声誉。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为国牟利本就是摄政官的职责。他担忧的是战火本身……
冯太后擅长文治,却将武功想得太简单。
他从入仕开始、一路升上来都是文官,没什么领兵打仗的经验,却活得够久、看到过的战争够多,由此得出一个结论:战争诡谲莫测,远超任何人的想象,再是兵多将广、再是名将圣主,也不可能完全把控战争的走势。
翊国与荣国的翊东战场、三郡二州的内乱战场、北宛虎视眈眈……
多处战火重燃,无人知晓怎么收场,但卢照仪很确定,不可能像冯太后设想那般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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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禀告陛下,娘娘,这些都是初夏从大草原买来的,刚驯服的良种野马。”冯广年的族兄冯辽在前方导引,走过一排排呲牙咧嘴的高大马匹。
柘枝城对二十三部的控制十分有限,这种一边对外征战,一边有部落偷偷卖给交战国马匹的事时有发生,伴驾官员早已见惯不怪,纷纷将注意力投向马厩,情不自禁啧啧称奇。
冯辽不愧是土生土长的草原男子,眼光毒辣,选来的马匹毛色均匀油亮,牙口整齐磨损小,骨架高大壮实,筋腱结实饱满,均是百里挑一的良驹。
冯姮与承祎走在队首,承祎停在一匹通体雪白的母马面前,笑着招呼身后:“徽儿快看。”
承徽原本跟元旭走在一起,听到传唤忙疾步过去,瞥了一眼母马、眼睛一亮:“好漂亮!”
承祎祈求地望向冯姮:“祖母,徽儿骑术已十分娴熟,今年生辰想要高头大马,这匹马瞧着很温驯……”
冯姮盯着眼前亲密无间的兄妹,眼里闪过一丝疲惫,颔首应允:“刚驯服的野马,调教一段时间再送进徽儿寝宫吧。”
承祎和承徽相识而笑,承徽欣然说:“听说父王和母后的骑术都很好,徽儿也要好生练习骑射,免得丢了他们颜面。”
元瀚海回忆旧事、无限神往:“想当年,庄王亲手教习褚娘娘骑术,后来巡视燕州,褚娘娘亲手驯服烈马盗骊为陛下庆贺生辰——君后伉俪的佳话啊。”
承徽讶异地转向元旭:“六叔,母后还会驯马?”
元旭眉眼漾起笑意:“何止会,她那副好身手专驯烈马,不是烈马还懒得驯呢。”
元璟也笑了:“阿英自己就是头烈马,自然更喜欢烈马。”
承徽听得脸蛋红扑扑,忽然看着承祎脆声笑道:“我长大也要学驯马,多驯几匹好马送给王……”
“徽儿!”冯姮脸色骤然一沉,迅速截住承徽话头,众人顷刻鸦雀无声,她立即如梦初醒、舒展眉眼笑了,“堂堂一国公主,学习辅政之道才是正业,骑马驯马不过是锦上添花的消遣,不要过分执着。”
元旭忙拉过泪盈于睫的承徽,柔声哄道:“待徽儿成年,让驸马驯好良驹送到公主面前好不好?”
承徽破涕为笑点点头,忽然看向他身后,拉了拉承祎袖子,惊喜地欢呼:“王兄看那儿,是母后!”
“母后回来找我们了!”
一言出,四周蓦然鸦雀无声。
第193章 无路可退
炎炎夏日,所有人同时感觉一股阴风从背后吹来,齐刷刷抖了三抖。
只见前方围栏里,驰骋着一匹狂烈的枣红马,一名女子骑在马背上,穿一身破破烂烂北宛服饰,粗布麻衣、短褐穿结。却身轻如燕,死死拽住缰绳往后拉拽,马匹吃痛,几度前腿腾空直立起来、疯狂左右摇摆,却怎么也无法甩掉她。
走到围栏外一看,那张脸虽疤痕交叉、遍布泥土和汗,却清清楚楚——
赫然是失踪近七年的褚舜英。
冯姮站在围栏外,神色平静、唇角噙笑,一言不发看向场内,像是单纯欣赏一场精彩的驯马。承徽正要上前,被承祎伸臂拉住:“看看再说。”
他们不表态,身后众臣面面相觑、却都鸦雀无声。
卢照仪老眼昏花盯了一阵,忽然开始喃喃自语:“北宛……地皇山……对上了,全都对上了!”
他激动万分快步上前,几乎扑到围栏边,老泪纵横放声嚎哭:“苍天有眼,使英烈得以幸存,老臣卢照仪拜见褚太后!”
元瀚海半信半疑往前迈了几步,眯着浑浊双目观察须臾,旋即在冯姮面前跪下:“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大长公主密信所述属实,褚娘娘还活着啊。娘娘、褚娘娘与陛下苦尽甘来,得享三代同堂之天伦。”
冯姮眉头微蹙,元旭忙走过去附耳低声说了几句,冯姮脸色僵硬片刻,双眼涌出泪花,急切地吩咐:“快……快叫那孩子过来,让哀家好生看看。”
元瀚海激动地说:“娘娘这是喜极而泣啊,苍天仁慈。”
旋即,他转向身后满脸疑惑的宗亲大臣,忙不迭解释:“老臣去年端午收到大长公主传信,讲述了一件陈年往事。七年前褚娘娘在殒星崖殉大义之后,她因姑嫂情深,数次率凰羽寺外门弟子去崖下找寻,皇天不负有心人,终在殒星崖往北五十里左右,靠近乌兰山的深林中发现一座隐居药庐。”
“药庐主人是一位七旬老者,精通歧黄祝由之术,在崖下采集焉酸草之时、恰巧搭救了坠崖的褚娘娘。”
冯姮泪流满面:“这样重要事,她为何一开始就瞒着我?若哀家早些安排人将阿英接回来,她何须在外颠沛多年?”
元瀚海道:“褚娘娘那时旧疾未愈又添重伤,不宜挪动,而那老者医术高明,不仅能护住褚娘娘心脉,还能将她的旧疾新伤一并医好。如此高人大抵性情孤僻、遗世独立,说若是招来闲杂人打搅他,就把褚娘娘扔出去不管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