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公主无计可施,在地皇山稽留数日,见褚娘娘暂无性命之忧,只能先回昇阳处理其他事务。岂料不久之后,北宛狼骑挥师南下,短短数日三关沦陷,她再次找去,那座药庐已人去楼空。”
元旭一边替冯姮拭泪,一边问:“侄孙有一事不明,五姐姐发现人丢了,为何不告知母后和烈王,非要自己偷偷摸摸继续找,这其中究竟有何隐情……”
“元旭!”元璟冷声喝断,元旭双颊一红,低头不再言语。
冯姮软声道:“阿晴习惯独来独往,那会儿御敌艰难,不忍再让咱们多操心。”
“娘娘明鉴”,元瀚海长叹一声,“翊东沦陷,大长公主入灵昌为……委身敌君后,仍未放弃找寻、却一无所获。直到前年秋天,她随建宁王巡视北卢郡,恰逢北宛马商交货,马群之中恍然一瞥、似曾相识。大长公主顾忌褚娘娘身份特殊,不敢贸然惊动荣国将士,只佯作对好马感兴趣,套出与之交易的部落名称,再传信凰羽寺继续探察……”
元璟瞳孔急遽收缩:“哪一部?”
元瀚海:“哲里木部。”
冯辽低声问过随从,瞥了一眼冯姮,点头道:“这批野马正是从哲里木部采购而来。”
卢照仪再也听不下去:“褚太后殉国之后侥幸活命,却在北宛入侵时不幸为敌俘,流落草原成为驯马女。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各位这如临大敌的姿态,真真寒了忠烈之心。”
说话间,马场管事已将舜英引到冯姮面前,承祎和承徽一边哭喊着“母后”一边飞奔过去要拥抱。
稚子的哭声尤其动人,在场数名文官听得恻然,忍不住眼圈泛红。
岂料,舜英身子侧了侧,不动声色避开他们的拥抱,蹙了蹙眉茫然看向身边管事:“上官,敢问这两位贵人是?”
得到回复后,她恭恭敬敬稽首大拜:“庶民恭祝陛下万岁、长公主千秋。”
欣喜若狂、喜极而泣的兄妹俩齐齐呆住。
承徽眼泪潸潸,扑过去抱住她脖子抽噎:“是徽儿和王兄,母后不认得了么?”
舜英满脸局促跪在那,眼神又尴尬又迷茫。
“母后,徽儿一直都记得你说过的,听祖母的话,好好吃饭睡觉长身体”,承徽抽抽搭搭、拉着她的手往自己头顶放,“摸一摸,徽儿已经长这么高了。”
“母后是嫌弃徽儿书读得不好,还是怪徽儿没保护好承陵哥哥?”
“母后若觉得徽儿不乖,打我骂我都成,不要不理我……”
“母后……”
“徽儿,徽儿放手”,承祎看出端倪,眼中含泪、声音带着哭腔,一把拉开承徽,转头扬声道,“传朕旨意,宣御医!”
旋即,他将承徽拉到身后,弯曲双膝跪下,三拜九叩高声道:“孩儿率文武百官,恭迎母后鸾驾。”
四周静得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有人面面相觑,有人膝盖打弯被身边人一把拉起,有人迟疑着四处张望,大部分人都埋头、用眼角余光偷觑冯姮表情。
“混账东西,陛下口谕听不见么?”冯姮冷声呵斥,疾步走到舜英身边,一把抱住她泪如雨下,“阿英,可怜的孩子,七年不见,受了多少罪。”
她一出声,鸦雀无声的众人齐刷刷动了,像一幅静止凝固的画乍然鲜活。
“拜见太后娘娘銮驾,褚娘娘千岁千千岁!”
百官屈膝跪地、扬声山呼,整齐划一如事先排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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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禀奏陛下、大娘娘、公主,褚娘娘脉象比七年前强劲些”,老御医抚着白胡子,“但毕竟曾元气大伤,底子仍十分虚弱,往后需静心调养,除了需注意饮食,尤为重要的是要少思虑多睡眠,保持心情愉悦。”
承徽忙追问:“那为何母后不认得咱们了?”
御医乙酝酿半晌,缓缓道:“微臣方才请脉,似见褚娘娘脑后有陈年伤疤、恐伤及神识和记忆。”
御医丙补充:“褚娘娘本是九天青鸾,被虏敌国受尽折磨、颠沛流离七年。心志再坚定的人受此折辱,只怕也会混乱癫狂,如今言行举止与常人无异,可见心窍迷失不深,用不了多久定能调养如初。”
冯姮含泪微笑,注视着床上沉睡的舜英,沉吟不语。
承徽从宫人手里接过帕子,在热水浸湿拧干,小心翼翼替舜英擦拭额头汗珠,触及那两道交叉的深褐伤疤时,咬住嘴唇,滚落两行泪水。
冬雪送御医出门,又走到屏风外禀报:“大娘娘,春羽到了。”
元承祎众目睽睽迎回褚太后,宫里骤然有两位太后,为方便区分,冬雪开始称呼辈分更高的冯姮为“大娘娘”。
春羽在黄门的引导下,从扩建后的万木春侧门进,款款穿过花木扶疏的园林,停在西厢房门前。她手里捧着个木盒,身后跟着一名慈眉善目的嬷嬷。
冯姮缓缓说:“哀家传了医女替阿英验伤,都先下去。”
九重帷幕层层合拢,偌大卧房除了昏迷的舜英、坐着的冯姮,就只剩春羽、冬雪、嬷嬷。
解开中衣、亵裤和心衣,躯体毫无遮掩、毫无尊严,却令除春羽之外的所有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左肩、胸腹、后背、腿,刀、箭、剑、鞭……各色疤痕形形色色不一而足,深深浅浅纵横交错。
“回大娘娘,这些旧伤奴婢都见过”,春羽恭声道,“只比之前侍奉娘娘时见到的多些,大概是这些年颠沛流离时新添的。”
嬷嬷谨慎地将舜英的腿放回床上,用薄被盖好,再次请了一遍脉:“回大娘娘,这位贵人近几年并无生育或小产之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