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旻正色,平静道:“我正是要去蒙舍国。”
仆从忙不迭劝阻:“公子慎重,里面可都是些茹毛饮血、擅巫蛊用毒的蛮黎人,千寨万垌可不是说着玩的。”
阿七心里暗笑,元旻从来就是最有主意的人,劝得住个鬼。
果然,元旻并不理会,道:“抽八名体壮的脚夫,与我们一并上山,你们且一路东行,在西陵等我们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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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舍国,山连山,山叠山,山外有山,山上有山,峰峦起伏、蜿蜒连绵见不到尽头。
刚一踏足,只见巨木参天、其上各种藤条攀缘勾连,亭亭如盖,遮光蔽日,脚底堆积着厚厚一层落叶,松软腐烂,如踩在沼泽上。
元旻让八名脚夫抬着箱子在密林外围等候,自己带着阿七在前探路,探清楚了一段、便用短匕在树上刮出树皮标记。
他又将地形图铺开,那是一张山脉走向图,长宽逾丈,其上密密麻麻标记了各处山头、村寨名称,阿七越看越眼熟。
见阿七疑惑,他笑道:“六七年前南篱筑成之时,崔长治绘蒙舍国地图献与父王,父王将此图赐予我……对了,还是你帮我回兴庆宫取来的。”
经他提醒,阿七想了起来。约是二月中旬,阿七刚忙完了金鸡岭的事,正打算带着天璇天玑进戎陵群山,忽收到元旻传信,让她先从兴庆宫取来这张山脉走向图。
心下稍定,却听元旻叹道:“果然只画到北限。”
阿七不解其意,又想到当时让他取图很是突然,像是临时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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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期间发生过何事?
正思忖间,忽听元旻低喝“当心”,她感觉脚踝处好似有什么“嘣”地一下,断了。
惊变陡生。
雀鸟乱飞,树丛间响起一声清脆的铃音,而后,无数铃声纷纷乱响起来,将更多雀鸟惊飞。
元旻一把揽住她,旋身向左转了几圈,只听嗖嗖数声,三发箭矢穿过她方才站立的位置。
似被什么弹飞,元旻旋转的动作一滞,抱住她反向贴地一滚,避开从树顶砸落的一网兜石块;又足尖轻点,带着她跃上树梢,足尖点下的地方落叶簌簌震落,凹进去个两丈深的陷坑,隐约看见刀尖凛凛。
惊魂未定,刚匀了口气,脚下的树枝“嘎吱”一声,断了…
电光火石间,两人急遽向下坠,阿七右手一扯一甩,挥出腰间长鞭缠住一根较粗的枝桠,左手紧紧抓住元旻一只手,用了几次力,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甩上去。
果然男女力量悬殊。
就在此时,“嗡”一声,无数毒蜂从密林深处飞出,扑向他们。
阿七忍着肩背手臂撕扯的疼痛,叹了口气,合上双目,不忍直视即将肿成猪头的他们。
第20章 千寨万垌
那蜂群飞来,却无一只近他们身,只是将他们团团围住,在距离他们一两尺之处旋转,似乎极为焦躁。
“放手!”坠在她左手上的元旻低叱。
阿七瞥了一眼刀丛般的陷坑,心突突直跳,眼眶一热,大喊:“不放!”
要她放弃元旻自行逃生,还不如一起死。
元旻:“我像是找到路了。”
阿七才知刚刚会错了意,脸刷地红了。
坠在下方的元旻反不急了,看着她笑了半晌。而后,借她手臂一荡,足尖伸出在身后巨树上一点,借力跃起,一把捞起她,再次蹬在树枝借力,将二人一起带上树顶。
两边肩膀传来撕裂般的疼痛,本就脆弱不支的两只手臂,被元旻这一借力,像是脱臼了。
元旻深深看她,欲言又止,一手按住她肩膀,一手抓住她胳膊,轻声道“忍着点”。
阿七似乎还未从环环相扣的变故中回过神,怔愣道“刚刚那是?”
元旻道:“蒙舍国的‘北限’。”
阿七第一次听这名字。
元旻解释道:“蒙舍国风俗与别国大相径庭,也不屑踏入长流川之北。在崔长治凿石依山脊筑南篱之前,蒙舍王就已出动数万族人,以长流川南岸线为凭,因地制宜筑起他们的北防线。”
“只因南篱巍峨,北限无形,世人大都不知后者。”
“倒真是老死不相往来”,阿七失笑,“不晓得两族互相提防着什么,弄成这样?”
元旻颔首:“两国曾约定‘蛮黎不出境,他族不入寨’,我当时也好奇,还特意跑去凰羽寺查典籍……”
阿七静等他说下去,他却转开话题问:“好些了没?”
阿七点头,指向头顶藤蔓道:“殿下所说的路,在头顶?”
藤蔓在头顶结成巨大的网,每根“绳”都有婴儿手臂粗,看去十分结实。保险起见,想伸手去试藤蔓是否结实,定睛一看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藤蔓之上万虫集结,密密麻麻爬满了蜈蚣、蚂蚁、蚯蚓、蚰蜒……甚至还有几条拇指粗的小蛇缠绕着吐信子。
“方才的毒蜂提醒了我,”元旻抬手,伸进藤蔓间密密麻麻的毒虫之间,“看。”
似一滴水滴入沸腾的油锅,藤蔓上盘踞的毒虫“簌簌”数声,以他手为中心,缓缓退开一尺左右的圆。
阿七讶异:“这?”
元旻唇角弯了弯,问:“你可记得,元氏先祖,曾自称凤凰后代。”
阿七心道,这不是传说吗?荣国苻氏还宣称自己祖先是白狮,北宛冯氏还宣称自己祖先是狼。
“可能是真的”,元旻看她脸色,已猜到几分,笑道,“蒙舍国长年隐于深林,雾瘴极重,生于斯长于斯的毒虫阴气极重,而凤凰寓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