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低头,轻轻摩挲衣袖上若有若无的暗纹流光,想象着礼服穿在元旻身上的样子。
身侧的武煊忽轻轻拉扯了她一下,往丹陛之上使了个眼色。
阿七如梦初醒,猛然抬头,高处的襄侯元璟对她微微颔首一笑,风度卓然。
吓得她一个寒噤,险些没站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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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质子府,起云楼。
花窗半开,夕阳将梧桐枝叶的疏影照进屋内,娇俏的欢笑越来越近,穿缃色襦裙的少女推门而入,轻快地扑入武煊怀中:“六哥”。
武煊忙将少女抱紧,忽然神色一正,低声轻斥:“还不拜见四殿下。”
阿七正要抬手制止,元璟站在门口,闲闲笑道:“六郎,阿灿为了来见你吃了不少苦头,带她去灵昌逛逛灯会吧。”
话是对武煊说的,却一瞬不瞬盯着阿七,笑容好似长在脸上的面具。
武灿犹自撒娇:“六哥,好久不见,阿七是不是又长好看了些?对啦,阿七怎么不在?阿七呢阿七呢?”
武煊头都大了,一边对沉默的两人赔笑,一边赶紧拖走聒噪的妹妹:“走看灯会去,哥带你逛街……”
兄妹二人笑闹着跑远了,元璟仍盯着阿七,一言不发,周围的气流似乎有所感知,也逐渐凝固。
就在阿七心虚得快绷不住时,元璟不紧不慢走到主位坐下:“跪下。”
阿七双腿一软,穿着元旻的衣袍就弯膝跪下。
元璟闲闲道:“阿旻在哪?”
阿七声如蚊蚋:“师父我……”
元璟冷哼:“易容术学成这样,也敢拿来糊弄为师。”
阿七跪在地上低着头,感觉快要窒息了,正编着措辞想狡辩,门外忽传来一声轻笑:“愚侄既已好好回来,九叔何必在此吓唬阿七?”
阿七如遇大赦,偷偷瞟了一眼元璟,起身小跑着迎出门外。只见元旻唇角噙笑,穿一身玄色劲装,正风尘仆仆沿着楼梯拾级而上,到门口时对她说:“去更衣罢。”
又躬身行礼:“请九叔安。”
元璟怔了怔,如梦初醒般,一把拉住这个令他担忧数载的少年,摸了摸头顶、捏了捏胳膊,又轻抚脸颊:“高了,也壮了,长硬朗了,好啊,真好!”
紧紧抱住少年,放声大笑,泪如雨下。
元旻脸上仍挂着纹丝不动的端雅微笑,款款道:“几年不见,九叔风采更盛了。”
“臭小子,还是端着这副老成样子”,元璟笑骂,忽然想到什么,笑容瞬间消失,冷哼斥责,“栎东的那些事,你早被人盯上了,简直不知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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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元璟率使团乘车从龙骨关入荣国,车辙碾出的狭道衰草满布,行行停停十余天,才出现可驷马并骖的宽阔官道,此时距册后嘉礼尚有月余。
他并不急于去灵昌觐见永兴王,反而向苻沣陈述狭道坎坷、人困马乏,想在英平郡休整几天。元璟喜欢游山玩水是列国出了名的,苻沣并不多作计较。
元璟一边佯作四处玩耍,一边派心腹先行潜去灵昌质子府与元旻接应,派出的人却似泥牛入海。
一筹莫展之际,冷不丁撞见了熟人。
那一日,栎东鹿鸣茶肆,元璟临白水而坐,波光潋滟,秋风送来画舫上沁人心脾的丝竹之声,恍惚是《白雪》,数月来的焦躁也平复了不少,遂合目假寐。
不知过了多久,隔壁雅间传来熟悉的声音。
武煊关切地问:“此行可顺利?”
阿七淡淡回复:“还行。”
武煊忙追问:“可有所获?”
“噤声”,阿七压低声音说,“回去再说。”
而后便是静默,门开了又关,极轻的脚步声远去。
元璟噤屏息凝神听了半晌,却听到不远处传来男子浮浪的笑闹声,而后一个稚嫩的少年声音喝止调笑,带着恭敬温声道:“在下昨夜梦到洛川水神赐我一枝芙蕖,原是应了你我重逢。仙子姐姐,可否赏光移步敝间,品茶听曲?”
阿七默了片刻,平淡而简练地吐出一个字:“滚!”
元璟笑着摇了摇头,暗叹几年不见、阿七这狗脾气一点没变,一直侧耳倾听到接连的四声“噗通”落水。
紧跟着,是此起彼伏的惊叫,还有那群纨绔惊慌失措的交头接耳:“捞上来啊,小侯爷看上的人别想跑,快下去!”
元璟摇头,暗想该早点去灵昌了。
那几个人的水性他从不担忧,只是不知如此隐秘是为何事,等见了元旻需仔细问问。
起身刚要走,隔壁却又有人坐了下来,一阵窸窸窣窣翻找之声,随后有人禀报:“侯爷,那几人只在此坐了坐,并未留下什么。”
少年的声音再次传来:“无妨,我认得上阳武家的老六,另一位也肯定跟翊国质子府脱不了干系。”
“是否封锁河道,搜找二人?”
“好歹是大国质子,不至如此,随他们去吧”,那小侯嗓音带着笑,“咱们这半月盯着武煊,在栎东寻得不少好东西。莫邪,我们还是先回郡公府,与三哥商议一番,再作定夺。”
英平郡唯一的郡公,正是荣国永兴王苻治的三弟——苻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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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沣很出名,因为他仁义礼智信俱全,名副其实的君子。荣国这王室,废物草包当道,苻沣是极其稀有的例外,也因此被苻治忌惮。
幸亏,孟太妃还有另一个儿子,建业侯苻洵。
其实苻洵名气更大,只是跟苻沣截然相反——声名狼藉的浪荡子。
小小年纪一身纨绔习气,未领过一官半职、不曾在任何衙门军营历练过,可谓毫无建树。除了一副精致漂亮的好皮囊,没有半分让人记忆的特点,生动阐释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