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旭竭力辩解:“我还是觉得不太可能……四哥那么要强的性子,怎会拿未婚妻跟人交易,定是你编排他!”
“我当时任五城兵马司大统领,他一介质子自身难保,还有什么筹码能让我感兴趣?是真是假你心里自有答案,实在不甘就去问你叔父”,苻洵又笑了,冰冷、慵懒、不屑,“我那时候觉着这交易太过侮辱你表姐,所以不愿挑明。可是以庄王之严谨,若非他默认,我能有什么机会在灵昌接近他的未婚妻?”
元旭垂眸思忖半晌,猛然抬头惊惶道:“文房四宝?是你?可就算四哥事后反悔,你并无错处,为何……为何……”
“为何不与他理论?为何不向他讨要自己应得?”苻洵笑容变温和,像在看天真稚子,“因为形势,因为他运筹帷幄滴水不漏。我确定他决意反悔时,你阿姊已被送到高相府中替嫁,我不能不顾她安危当场翻脸。”
“后来他登基为大国君主,兵强马壮、权势滔天。他说我无理,我再有理也是无用;他说我有错,我再谨小慎微也动辄得咎。讨要?跪着求他么?有用么?”
元旭陡然一震,悚然盯住他、再将目光缓缓移向舜英,怔愣片刻,慌乱看向窗外不知所措。
“别看了,没有耳目”,舜英已平复心绪,深吸一口气站起来总结道,“有没有错处,不在于咱们是否做得够好,在于掌权者心意。从头到尾,咱们只有一个错——作了别人的棋子,可咱们为何不能作那执棋之人?”
她眼神陡然凌厉,寒声道:“阿旭,站着的人可能大获全胜、也可能粉身碎骨,但跪着的人注定一无所有。”
“想一想,你的谨小慎微换回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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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南侯撇开新婚妻子、丝毫不顾岳父颜面,与孀嫂共宿沧浪墅,消息不胫而走,从樊良大营、沧浪墅的伙计女侍口中一传十十传百,仅一天一夜就传遍维阳城。
妖后权相的谣言满城风雨,维阳城依然明月照笙歌,翠裙红烛坐。沧浪墅厚厚外墙,将流言蜚语和莺歌燕舞一并隔绝,卧房内寂静如死。
酸、苦、带着一丝蜜甜味,今日送来的是毒。舜英环顾四周,嬷嬷正在帮她收拾卧房,洒扫、换洗被单和衣袍,但她知道,她们真正在意的是花盆、浴桶甚至夜壶有没有被她偷偷倒药。
她含笑斜睨元旭一眼,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心脏一阵阵抽痛,她双手颤抖将空碗放在一旁。
元旭脸上尽是恻隐,低眉顺眼,将一碗醴浆捧到她面前:“四嫂,喝点这个,不口苦。”
她漠然瞥向他,慢悠悠端起醴浆、抬高,对着他乌亮的头发慢慢倒下,甜腻浆水浇了他满头满脸。
元旭没说话,垂眸看不出眼底情绪,默默收起药碗和浆水碗出去。
一旁嬷嬷熟视无睹,不约而同想到冯太后的话。常说元旭心肠软,果真是个面活心软的冤大头,一边不得已干脏活、一边又想让发小少遭罪,把自己搞得声名狼藉不说,还里外不是人。
但是冯太后又说,昭王膝下六子二女,一个比一个心肠硬性子烈,一个比一个心眼多难拿捏。为自己所用时自然是利刃宝刀,一旦生出不臣之心、反噬回来能碾得人骨头渣都不剩。
元旭性情温厚荏弱,弱也有弱的好,什么都割舍不下,一旦拿捏住软肋绝无可能背叛,用起来最放心。
第199章 逼宫
元旭和嬷嬷都已退出,浴桶照样加满热水。
舜英坐在镜前,翻来覆去看额心十字疤痕,忖度贴个什么花钿形状刚好贴合。一想到他要来,就开始情不自禁在意容貌。
待她挑好一枚火焰状的,用鱼胶贴在额心,转过屏风试了试水温。身后微风拂动,带着清爽皂香,苻洵在她身侧站定,递过一只干净的黑色小瓷瓶。
她忙接过来,举袖掩面、将口里含着的最后一口毒药吐到瓶中,塞紧瓶塞,又用丝绢擦干净瓶身瓶口,才郑重递给他。
苻洵收好毒药,递过一盏适温热茶,舜英抿下一大口,漱了片刻,全部吞进肚子里。
“这茶是给你漱口的,你怎么喝下去了?”苻洵忙用力拍打她后背,“快吐出来。”
“多的都喝了,不多这口”,舜英指了指周遭,“药味儿大,漱了吐哪里都保不齐被发现端倪。”
苻洵眼眶一热,旋即平静下来,从十三岁第一次相见,每次重逢,她不是在打架、在受伤,就是在阴沟翻船、或是被坑被害。他早已习惯,却仍止不住心疼。
他一声不吭替她洗头,指腹贴在她头皮上、顺经络从前往后轻轻按压。沐浴完毕、又用帕子替她擦头发。
“头发没干先别急着睡,头疼。”他打开桌上茶罐,见是参枣茶,唇角浮出一丝欣慰笑意,注入滚水泡好,放在床边小桌上。动作流利娴熟,跟他们一起生活那六年多、每个朝朝暮暮一模一样。
月影纱帷帐低垂,将窗外世界光怪陆离都隔得柔和而静谧,他拾起她的手、轻轻放进被窝,侧身躺下、借黑暗中微光注视着她。
她翻了个身,迷迷糊糊伸臂环在他腰间,脑袋往他怀里钻了钻。
素馨花香清甜淡雅、盈满怀抱,他的心揪了揪,对睡梦中的她轻声说:“好好活着,还有,忘了我。”
手指轻轻抚过她额心疤痕、鼻梁、脸颊、下颌,眷恋不舍,他痴痴笑了,眼角溢出两滴泪。揽住她后背抱紧、相拥入睡。
这是舜英离开奉宁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三个夜晚。
龙涎香也好、皂荚香也好,甚至是带着泥土和血腥的汗味,她总能透过层层浮在外表的气味,嗅到独属于他的气息,每每被这种气息环绕,她都感到分外踏实、睡得分外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