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旭已等在点将台,舜英拉着承徽一路走上高台,平静而淡漠扫视过在场每张人脸,旋即深吸一口气,高声号令。
“萝州刺史顾星阑、虎威军指挥使司徒空听令,开武库!打回阊江!”
永熙元年四月初七,褚舜英借寒食祭之机,集结三万七千虎威旧部于燮陵,合燮陵大营一万精兵,打着“清除冯氏奸邪,涤清朝野”的旗号,从燮陵出发沿东线向阊江行军。
起义军一路所向披靡,直至五天后抵达笠泽东侧、皋州第二大城——平江。
“平江与宛陵隔了笠泽,这点距离不到半天水师就能过来”,元旭注视着寥廓的五百里笠泽,“阿姊,咱们这帮散兵游勇,打下平江,半天够吗?”
舜英望向浩淼烟波,笑着反问:“我想去阊江,为何要攻打平江?”
元旭有些惊诧:“你可别说早跟周士承合谋好了。”
舜英摇摇头:“没有,我让他们去淮水和长济渠支援了。”
元旭惊得险些从马背跌落:“我一路都盯着你,侍卫宫人将你围得水泄不通,你何时给周士承传的信?”
舜英抬起千里镜,专注看着湖面,漫不经心道:“你又不是不用睡觉,你宅子那些女使早被我的人换了。”
“苏衣和苏裳?我一猜准是她们”,元旭恍然大悟,懊恼地叹了口气,又有些担忧,“他们那么好调动?你人不到他们也认?就不怕信笺造假?”
舜英笑了笑:“他们都知道苏衣和苏裳是我的人,光信笺肯定不够,还有两样东西……两样谁都想不到的东西。”
元旭讶然:“比虎符还有用?”
“虎符只是个信物,要紧的是信物后面的人”,舜英不再绕弯子,娓娓叙说,“我还让她们带去我的王后玺绶和钤印……来了。”
元旭顺着她目光看去,只见白茫茫的水面显出几个黑点,黑点越来越多、越来越大,逐渐显出真身——楼船,他忙抬起千里镜极目远望。
透过千里镜圆圆的视野,船行渐近,十几艘楼船拱卫着正中主舰,旌旗招展。主舰船头三个熟悉身影迎风站立、渊渟岳峙——苏裳、褚秋水、褚舜瑶。她们身后,数千名军士严阵以待,衣襟上沾满血迹,正是褚氏部曲。
“所以褚氏部曲前些天走那么慢,冯太后召司南侯母女上京,不过是给他们半道设伏救人创造时机”,元旭沉默片刻,叹了口气,真诚地提议,“阿姊,这傀儡国君,我不当了成不?”
觑着她脸色,元旭又递给她一个满满的水袋,小心翼翼地说:“我先前得罪你那么多,就怕你哪天不开心,真把我脑袋拧下来。”
“晚了,咱们没得选”,舜英接过水袋一饮而尽,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凉飕飕地说,“阿旭,兵谏不是请客吃饭,几十万大军也不是我说了算。玺绶和钤印能调动水师,不是因为我本人有多厉害,是他们一直在等那个合适的人去调动他们。”
她蓦然转头,深深盯向元旭,目光陡然锐利:“三军苦内斗和冯氏久矣,若这次阊江朝廷不能拥立一位服众的国君,周士承和陆斐即刻会将承赟接进阊江,承赟肯定比我更想要你的脑袋。”
元旭害怕地咽了口唾沫,说话都不利索:“那……那好吧……我听你的。”
想了想又问:“为什么非得是我,不能是你?”
第202章 船头变幻大王旗
舜英眼神带着探究,一寸寸扫过他每一处轻微表情,徐徐道:
“因为大翊国祚姓元,按照律法,摄政太后须有先王遗诏授权,否则最多在形势危急时垂帘听政、不可能临朝称制。无法临朝称制,便不能令出一门、政出一地,这在太平时节无伤大雅,可若时局混乱,后果嘛……”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后果已真真切切摆在所有人眼前。
元旭无言以对,默默垂首,若有所思攥紧宽大的衣袖。
许久,幽幽长叹:“若承祎还活着就好了。”
舜英唇边掠过一缕苦笑,移开目光盯向越来越近的楼船:“上船吧,我答应过周士承和陆斐,还他们一个爱兵如子的国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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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踏上主舰甲板,走进一间窗明几净的舱室。
木地板纤尘不染,空廓整洁而雅致,屋中支着一尊红泥小炉,炉底燃着火苗像黄里透红的薄纱。舔舐着陶罐底部,清澈滚水不断翻沸着气泡,咕噜咕噜温着白瓷薄胎的酒瓶。
炉火前有一人席地而坐,清俊眉眼写满闲适淡泊。
元旭倏然睁大双眼,失声惊呼:“九叔?”
那人正是致仕之后,消失大半年的元璟。
“阿旭,好久不见,喝点青梅酒”,元璟笑吟吟拿出两个酒杯,斟满之后将其中一杯递到对面,“六年前你忧国忧民,问我阊江朝廷何去何从,如今局势已明朗,前路即将分明。”
元旭在红泥炉对面坐下,收起想骂人的憋屈,端起酒一饮而尽:“每次政变都有你,冯太后怎不专门派人看住你?”
“你是不是忘了,阿英的轻身功夫还是我教的,她手下那些废物,也想看住我?”元璟挑了挑眉,闲闲道,“何况我又没做什么奔走勾连之事,无非是去飞花楼喝喝酒,去农户家中手谈几局,去深山打打猎,再去凰羽寺与大祭司清谈。”
元旭无奈地笑了,再次真诚地问:“九叔,这傀儡国君我不做成不成?”
“你不做谁做?”元璟定定注视着他,过了半晌,转头看向远处,“褚氏部曲出逃定已惊动阊江,恶仗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