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在四肢百骸奔腾,血脉像被爆裂地炸开。她全身都是疼的,四肢酸疼得无法动弹,难以承受的痛楚将她逼出越来越多的泪水。
他伸手替她拭去泪水,语气坚决地重复说:“你一直是我的,从今以后就是我的女人了,我们要一生一世永远相守。”
她神思恍惚,只听到“永远”二字,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忍着痛楚,瞥见他的眉眼因欲念而痴狂,她忽然生出一股强烈而奇异的陌生感。不知在自己身边的,是记忆里相随相伴、纤尘不染的白衣少年,还是眼前至高无上的君王。
哦,他们本就是不可分割的同一个人。
从最开始的懵懂无知,到情窦初开,然后追随他、仰慕他,喜他所喜、忧他所忧,她的躯体逐渐变成空壳,盛满的,全是他的梦想,她的灵魂也紧密不分地纠缠在他身后。
是时候了,放下这一场水月镜花的错位恋慕。
疼痛越来越厉害,压在她肩头诺言和恩义的重量,压在她心上不见天日的痴念,一分一分轻了下去。海棠树下相伴着一天天长大、那些回忆里温暖纯白、纤尘不染的画面,一帧一帧碎在眼前。
多年追随、仰望、思慕,像一曲漫长的乐曲,最终以这样痛楚而窒息的方式画上句点。
这是十几年来,他们离得最近的一次。她却觉得随着躯壳的接近,她和他,终于完全分离成两个单独的人。
她终于将自己的灵魂从他身后抽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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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冬雪躬身侍立在梨树下,等了半天也未等到,便想去催催。
“选姓氏这种小事,早点晚点什么打紧”,冯姮若无其事斜睨了她一眼,“听说今早的小朝会都取消了。”
晨起后,元旻坐在镜前看她梳妆,笑盈盈的,眼里尽是踏实和笃定。看她对菱花镜勾勒远山眉,再用胭脂晕在两颊、点在唇上。
“去年这个时候,给你画个妆面都能要了你的命”,元旻又想到了朝晖堂东院,忍俊不禁,“如今倒是信手拈来。”
阿七脸上没有一丝笑意,慢条斯理将发丝拢上去,挽了个随云髻,瞥了一眼那支彩玉簪,拿起另一支别在头上,语气淡淡的:“既然要做回女子,自然得学会这些。行事说话都与身份相符,才会各行其道、井然有序。”
元旻会意,却不愿接茬,起身将彩玉簪别到她发间:“这簪子很衬你,记得每天戴好。”
阿七身躯一僵,一动不动任由他别上簪子,默了许久轻声道:“遵命。”
元旻唇角扬起一丝恍惚笑意,声音柔了几分:“月初滬南上贡了一批翡翠头面,郑娘娘说那家珍宝坊做工比内造的还精巧别致,待会儿先送来让你挑?”
阿七理好衣饰,平静地转过身,注视着他:“请陛下赐臣避子汤,再放臣离宫。”
第36章 结束与开始
元旻一怔:“你已然与我有夫妻之实,为何还要离开?你还想去哪?”
阿七笑了笑:“臣之前说过的,待陛下继承大统,臣想要功成身退、不再随侍陛下左右。臣想去外面的海阔天空,看看这世上的其他人、其他事物、其他风景,再走自己想走的路。”
元旻默默注视着她,缓缓攥紧掌心:“你已经是我的女人了,还想去见谁?”
阿七心头涌起强烈的窒息和无力感,却不得不继续耐心解释:“不是为了特意见谁,只想认识更多的人。至于昨晚……在这宫里无人能拒绝陛下宠幸,好在大翊民风开放、不甚在意贞洁,也并无发生过此事就必须成婚的道理。”
顿了顿,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为了维护陛下清誉和王室颜面,臣自然也会遵循旧例、一世不婚。”
“你以前那么喜欢我,怎么说变就变了”,元旻睁大了双眼,颤声问,“宁愿一世不婚,也不愿与我相守?”
“臣喜欢的是犹如白雪皓月的四殿下,而陛下是大翊至高无上的君父”,阿七逐渐失去耐心,幽幽叹息,“臣更不愿重蹈崔夫人覆辙。”
“这两者都是我,有什么区别吗?我懂了,是因为历代君王都三宫六院”,元旻急了,慌乱地思索半晌,恍然大悟,诚恳地说,“我可以效法太祖高祖,不纳任何妃嫔,只册封你一个王后,崔夫人的悲剧不会再重复。”
阿七别过脸,不知该怎么说下去,心中暗叹,这世间的成见就像大山。就连元旻这样人人称道的君子,提到崔夫人也只记得那些情情爱爱、争风吃醋。
师父口中那惊才绝艳的女子,若没成为昭王的崔夫人,应该会以“崔采薇”之名出将入相吧,就像翱翔九天的神鸟。
突然就不喜欢他了,可她已习惯不讨厌他、不恨他,只想当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然后远离这座宫殿。
罢了,顺着元旻的话说下去算了,只要能出宫、他怎么想都成。
“可如今情势已非开国之时”,阿七不疾不徐分析道,“内有世家大族盘根错节,外有强敌环伺,邦交之事变幻莫定,当年先王何尝不想一生一世一双人?”
“若有一天,挡在陛下与臣之间的不是哪个人,而是几州几郡的民生、国与国的邦交,陛下为当世明君,又当如何抉择?”
她想了想,语气柔和地宽慰:“这世间的缘分不止夫妻,我就算不嫁给你,也有十几年一起长大的相伴之情,还有同甘共苦、同生共死的袍泽之情,更有对君父的忠心。我尤为珍惜这些情份,才不忍其在往后的几十年消磨殆尽。”
元旻站起身,呆呆僵立了不知多久,两眼含泪:“为什么无论我花多少心思,做多少努力,都只能将你越推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