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她的笑脸,心里是满满的心疼和愧疚。
既然往者不可追,那么他会珍惜眼前时光。
悬清宗的樱花年年绽放,每逢春日,他在花树下看书,尧宁便枕着他的胸膛,或是摆弄新得的首饰,或是晒着太阳睡觉,或是有一搭没一搭与他闲聊……
光阴荏苒而逝。
曾经年轻的夫妻都染上了风霜。
他们在最后与幕后之人的决战中受了伤,以至于寿命只有普通人长短。
但沈牵觉得够了,即便只是数十年,都已经是莫大的馈赠。
他的心从最开始的激动、狂喜,渐渐变为安宁、安定、安静。
他们年越不惑,尧宁在他眼中仍是那样楚楚动人。
有时候沈牵也会疑惑,一个人的爱意即便再炽烈如火,也应有燃尽的一刻。
可即便二十余年过去了,尧宁不再年轻,眼角爬上了纹路,他只要看她一眼,便会怦然心动,不能自抑。
也许是他们老了,尧宁身上多了几分稳重自持,沈牵如往常一样想摸一摸她的眼睛,尧宁第一次别过头,避开了他的触碰。
沈牵想,是的,他们已经是长辈了,不该再如年轻时一般放浪。
便是屋子里没有旁人,他的阿宁也是注重颜面的。
于是他缓缓放下手,然而看向她的目光,不减分毫炽热柔情。
悬清宗的弟子换了一波,好多人他们都叫不出名字,擦肩而过的脸庞稚嫩陌生,沈牵这才对自己的年岁生出了实感。
连曾经偷懒耍滑的闲闲,也成了独当一面的一峰之主。
他与尧宁,已是众弟子口中不大露面的老一辈师祖。
沈牵以为,他们会这样携手老去,度过短暂却幸福的一生。
他会与尧宁长眠在悬清宗后山的樱花树底,她怕冷,便是化作了白骨,他也要拥她入怀,为她遮挡风霜。
变故发生在沈牵四十八岁的那一年。
那是一个寻常的午后,他们在喝茶闲谈,尧宁突然道:“沈牵,我们和离吧。”
这句话突兀而怪异,沈牵呆愣了足足半刻钟,方理解那话语中的意思。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或是尧宁在说什么玩笑。
“你没听错,我也不是在说笑。”尧宁道,“我们和离吧。”
即便理解了尧宁话语中的含义,沈牵也无法认为,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
他怔愣许久,这才茫然问道:“和离?为什么?”
“我爱上别人了。”
这句话同样难以理解,尧宁爱他,他也爱尧宁,别人又是谁?
尧宁说了一个名字。
沈牵眼前浮现一张年轻俊朗的脸,是个印象模糊的小弟子,之所以有一点印象,是因这年轻人似乎比闲闲少时还要笨手笨脚。
几次他都看到,这人走在路上不小心撞到了尧宁,或是踩到了她的裙角,又或是宴会奉茶时不经意将茶水洒到了她身上。
这人生得轩昂高大,偏偏这时就害了臊,红着一张脸,惶然无助地向尧宁连连道歉,急得眼眶都红了。
尧宁自然不会与小辈计较,这人便抬起水润的双眼,盈盈看向尧宁,轻声道一句“谢师叔祖。”
沈牵怔忪片刻,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怪异,而后是危机,最后看向尧宁严肃的表情,危机渐渐转为恐惧。
“你爱上别人,要与我和离?”他向她确认。
尧宁平静直视他:“是。”
沈牵觉得荒唐,觉得可笑,觉得难以置信,他与尧宁相伴半生,为彼此神魂颠倒,尧宁怎么可能爱上别人。
然而她的目光坚定而清明。
他所有反驳的理由都在那目光下分崩离析,只有恐惧如剧毒的藤蔓疯长。
尧宁放下了一份和离书,起身离开。
沈牵这才发现,尧宁并非征求他的同意,而是仅仅告知他而已。
他看着尧宁的背影,整个人如坠冰窟,半天无法动弹。
尧宁与他和离了,消息瞬间传遍了宗门上下,却并未激起多大的水花。
年轻的弟子有他们的抱负与苦恼,无人在意老去长辈们的爱恨情仇。
褚良袖听说了消息,来问道峰看沈牵。
她修习冰雪系心法,容颜仍维持着十几岁的少女模样,肤光胜雪,吹弹可破。
即便尧宁已经衰老,他竟觉得世上无一人比她更好看,也无一人只要一个眼神,便能令他意乱神迷。
他再次绝望地确认,自己是如何对尧宁不可自拔、无药可救。
褚良袖大概是世上少数几个,希望沈牵能与尧宁白头偕老的人。
可即便是她,词不达意地安慰了沈牵几句后,也不由说漏了真话。
“唔,我看她跟那个人一起,似乎挺开心的。”
见到沈牵脸色变了,褚良袖急忙找补。
“也许只是一时新鲜,过些日子便好了。”
沈牵知道尧宁不是图一时新鲜,她的决定,往往深思熟虑,一经作出便绝不回头。
过往的人生中,尧宁为之破例的唯有沈牵。
现在沈牵不是那个例外。
沈牵仍难以从这遽然的变化中回过神来,他已分不清是痛苦多一点,还是茫然多一点。
尧宁还未离开悬清宗,只是已不住在问道峰了。
沈牵听小徒孙说,尧宁搬去与那个人同住,甚至前几日宴请宾客,举办了婚礼。
每一个字沈牵都能听得懂,然而组合在一起,就如天书一样佶屈聱牙。
沈牵不信。
他跌跌撞撞地赶到他们住处。
风吹着未合拢的格扇门,一下一下撞着门当,沈牵站在门外,从门缝里看到尧宁与那个男人在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