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幕消散,尧宁与僵蚕目光对上。
神魂俱散的天魔算不得多,僵蚕也许并不在意死了这点手下,但那明晃晃的挑衅却不容忽视。
尧宁道:“那不是我。”
僵蚕点头:“我信。”
尧宁一怔,却听僵蚕继续道:“你们可知幕后之人是谁?可抓到了他?”
沉默良久,尧宁道:“不曾。”
她上前一步:“尊上既信我,便不能作了幕后之人的棋子,正魔鹬蚌相争,绝非明智之举。”
僵蚕道:“这就是你们此行的目的?”
“是。”
“正道之人,心性真是纯稚。”僵蚕不辨喜怒,“便是入了局,谁道我魔界便是棋子?”
尧宁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魔修不曾压抑天性,思维与正道自有不同。
“幕后之人是敌,正道亦是敌。”
“魔界养精蓄锐数十载,本尊图谋规划,万万想不到,正道精锐竟会自己送上门来。”
尧宁的心沉了下来。
正魔携手自是希望渺茫,正道此行,只期望魔界能暂停纷争,待找出始作俑者,再谈两界恩怨。
只是僵蚕似乎并没有这个打算。
他有足够傲慢的实力,未曾将幕后那人放在眼里。
僵蚕似是看穿尧宁所思,难得笑了笑:“你为何会觉得,那个只会些鬼蜮伎俩的缩头乌龟,会比你二人更令本尊忌惮。”
满殿天魔忽然扬手举起战戟,齐齐对向中间的尧宁与沈牵。
白苏撕掉混着灰尘鲜血的上衣,刀锋咻地劈开虚空,直指沈牵。
僵蚕转身坐在王座上。
宫殿四面高墙忽然透明,埋在墙壁的白骨化作粉尘泻下,无风,然而尧宁感觉大风自天地尽头而来。
她神识探出殿外,自高处望去,只见魔界辽阔的土地上,无数参天大树尽皆弯折。
那是一个跪拜的姿势。
她想起顾无嗔曾经说过的,魔尊僵蚕,生性嗜杀残暴,修习的却是草木系心法。
他修为半步飞升,将一招练得出神入化,独步天下。
那一招叫做“万山朝拜”。
第51章
“只喜欢过你。”……
万山朝拜唯一的君主。
那是一种连结大地的古老浩瀚力量。
大地孕育草木,每一道根系深入地底,成为僵蚕肉。体与神魂的延伸。
所以尧宁踏入魔尊殿中,便失去了对灵力的控制,被无形的威压压制得无法起身。
她以为威压从上而来。
其实是来自地底,她被他展开的领域牢牢吸附。
太阳终会坠落,而大地亘古存在。
群山向僵蚕跪下的那一刻,尧宁与沈牵被来自天地尽头的大风席卷,如两片枯叶,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刹那间卷出万里。
过快的速度下,迎面的一粒石子都成了利刃,紫色雷电纠结缠绕成球形护盾,边缘滋啦闪亮作响,堪堪护住中间两人。
沈牵牢牢抓住尧宁的手。
风遽然停下,球形护盾砸碎山岩,继续向前滚动,轰然巨响与倾倒的树木碎石兜头洒下,方寸空间内瞬间变得昏暝。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艰难从废墟中爬起。
尧宁第一眼感觉是,天暗了下来。
然后她发现,那是因为他们所处之地是参天蔽日的深林。
幽暗的沼泽,横亘头顶的巨大树干,落叶腐败的气息,枝叶空隙里投下的光柱。
终年不见天日的砭骨冷意袭来。
尧宁呼出一口白气,却再次发现,在这冰窟一样的地方,她居然不觉得冷。
浑身暖意融融,特别是后背的触感,滚烫而炽热。
她压下这一点怪异,举目四看。
这地方简直是僵蚕的主场,随便一根纤细的草茎,就能不经意间化作长槊戳穿他们的咽喉。
她感觉到铺天盖地、让人无处遁形的凝视。
那些高举的枝桠,在微风中摇动的暗色花瓣,沼泽浮动的雾气,一闪而过的爬虫,都仿佛是僵蚕的一部分。
他们被僵蚕环绕包裹。
像是未出世的胎儿,包裹在母亲的羊水里,隔绝了外界一切,只能听到母亲的心跳,母亲的声音,母亲的呼吸。
但僵蚕不是温柔慈爱的母亲,深林更像是流动的毒液而非羊水。
尧宁举头望向天穹,那些古木是如此之高,衬得她渺小如一粒蜉蝣。
阳炎心法运转,然而她感应不到太阳,没有日光,只有巨树扭曲交织的阴影投下。
沈牵挥剑,锋刃划过空气,发出金属沉重的声响,然而霆霓似乎被看不见的力量封印,成了一把平凡的利剑,剑刃削断枝条,仅此而已。
他们落入僵蚕的刑场,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下,成了两个彻彻底底的凡人。
妄入魔界,这个结局有迹可循。
沈牵捏了捏她的手:“别怕。”
尧宁再次试图挣开:“没有怕。”
沈牵笑了笑:“那我害怕,不要松开我,好不好?”
尧宁瞧了他一眼:“我们快要死了。”
这里阴森如坟墓,面前硕大的苍绿叶片,盯得久了,便觉那纹理流动起来,倏忽张开嘴,露出里边细
密锋利的绿色尖牙。
“是啊,快要死了。”沈牵视线扫过一瞬变异的植物,濒死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他们如砧板上的鱼肉。
然而这人语气平淡,似是将死是件再稀松平常之事:“阿宁,我们快要死了,你还怪我吗?”
尧宁怔了怔。
若今日真要葬身此地,他们算什么呢?
夫妻,同门,还是怨侣?
那些树干枝叶灌木,似乎在他们未曾察觉的时候靠近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