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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朱(94)

作者:识神意 阅读记录

尧宁看向眼前羽状深裂大叶,叶片顶端拖出一条细长的尾巴,尖端缀着水珠,在林间的轻雾中时而化作一张满是尖牙的大嘴。

这片叶子方才见过,那时离她尚有一丈多远,不知何时已近在眼前。

她恍惚片刻,倏忽笑了。

沈牵看着她的笑颜,没察觉到自己的眼神变得痴迷。

尧宁看向他:“我没有怪你。”

不怪他经年的冷淡忽视,不怪他不曾回应,不怪他一次次伤害。

就是不在意的意思。

她说过很多遍了,但沈牵总是不长记性,总是痴心妄想。

他眼中光芒暗淡下来,胸口钝重地疼。

他垂下头,那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竟显得有几分委屈。

植物仍在无形中靠近,很快他们站立的地方只有一间屋子大小,重重叠叠的枝干灌木化作牢笼,不断收紧,似是巨蟒碾压窒息猎物。

尧宁挥剑,斫在藤蔓上,黏腻的绿色汁液如鲜血涌出,又很快复原。

她仿佛听到一声凄厉怨恨的惨叫。

“我只怪我自己,从始至终都在执迷不悟。”

沈牵眸光晃了晃,迟钝抬起头,害怕惊扰什么似地轻声问:“阿宁,你方才说什么?”

他嗓子一下子变紧,似是怕方才是自己幻觉:“阿宁,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好不好?”

他紧紧盯着尧宁,没注意到自己力道一下子变大,握得她的手生疼。

尧宁坦然回视他,似是在这一刻放下了所有芥蒂怨念。

女子的声音轻得像是一场梦,带着点恼意嗔怒:“听不懂就算了,从小到大也不知多少回了。”

沈牵一个愣神,尧宁飞快挣开他的手,揉着手掌转身去走开几步,寻找此处可能存在的出口。

林间光线昏瞑黯淡,轻薄天光勾勒女子窈窕身形。

相隔不远的高大影子在原地怔愣片刻,突然几步上前,自后边一把抱住她。

温热急促的吐息近在耳边,箍着身体的双臂铁一样难以摇撼,力道大得似要将她融入骨血。

尧宁刚要挣扎,却在听到沈牵的声音时顿住。

“听懂了。”他嗓音沙哑,带着压抑的,微不可闻的颤音,“阿宁,我听懂了。”

尧宁的手慢慢放下,任他紧紧抱住。

呼吸贴在她颈侧,烫得她下意识避开。

沈牵沙哑的声音里带着点笑:“你不怪我了是不是?我听懂了。”

笑着,眼尾一下子变红。

两条枯藤如毒舌吐信,自身后猛地射出,扶光与霆霓被双双卷住,拖进了深不见底的沼泽。

尧宁下意识伸手去抓,然而神识变缓,失去灵力的肉。体动作迟钝。

林间雾气,或是这些植物有毒,他们会甫一落地便被压制灵力,如今连反应都慢了许多。

慢慢地,会变成安静的食物,温驯地被肢解、撕裂、咀嚼。

真是窝囊的死法啊。

尧宁脑海中只掠过这个想法,却连战意都未燃起。

手上一阵刺痛,尧宁低头一看,一朵飘落的蒲公英在啃咬血肉。

咯吱,咯吱,咯吱。

痛感被麻痹,眼前景象如梦似幻,尧宁想要反抗,却发现连控制身体都变得艰难。

竭力保持清明的意识,她听到身后沈牵的声音。

“阿宁。”他唤她,嗓音粘稠,“再说一遍。”

尧宁知道不该理他的。

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人就变得得寸进尺,顶着一张出尘清冷的脸,做得事一件比一件越线,偏偏半点不觉害臊。

可他们即将无声无息,无知无觉地死去。

好像那些埋怨、矜持都变得无足轻重。

手掌又是一阵刺痛,肉。体被吞噬的痛感如蚊蝇叮咬一样轻微迷幻。

我应该寻找生路,应该去战斗,应该在死前的最后一刻反抗。

然而她在他怀中艰难转过身,仰头看他的脸。

“自六岁初见,我便喜欢你。”这句深埋心底的话说出,尧宁原以为会变得轻松,可谁知涌上来的却是无穷无尽的委屈,她眼眶泛红,声音哽咽,眼神一下子变得凶狠,“为什么,为什么让我等这么久?”

脸上一片温热。

那是她灵魂深处的诘问,是她在漫长时光里层叠累积的伤痕。

沈牵如被巨锤击中心脏,血肉分崩离析。

他一下子变得僵硬,好像有人斩断了他的四肢,而尧宁每一滴泪都落在他鲜血淋漓的创面。

那是一种从未经历过的感觉。

他神魂剧震,心中如历天宇倾覆,江河倒流,面上却只是拧起剑眉,神色严肃而困顿。

尧宁对上这样深沉的目光,心中的委屈化作惶急。

她不该怪他的。

明明她自己也清楚,自始至终是她一厢情愿,与他无尤,她不该将自己默默喜欢的苦楚算在他头上。

他们都快死了,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尧宁又急又怕,丢盔弃甲,红着双眼急急道:“是我不好,我说错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她笨拙地试图挽回。

如果即将赴死,她不想他厌恶她。

尧宁急得眼眶通红,偏偏她性子别扭,没哄过人。

最后,她病急乱投医,豁出去一般,攀着他宽阔的肩膀,踮起脚尖碰了一下他的唇角。

“我说错话了,不要生气好不好?”女孩嗓音带着鼻音,又软又轻,泛着水光的双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红唇轻启,吐出三个字,“沈哥哥。”

沈牵猛地将她拥入怀中。

尧宁下巴磕在他胸骨上,咬得舌尖一疼,然而她顾不上,惶然急切抬头,想去看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