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邺看着那飘下去的三两张纸,如同被人捂了口鼻般呼吸困难。
那是他的磨刀石,是他的刀鞘。
但燕氏眼中,任何事物都没有这香火来得重要。
官爵、受重,敬意……拥有这些,也只是排在传承后的助兴罢了。
他的母亲,或许不会因他升官而有多喜,但一定会因为他无后、‘不听话’而否决一切。
“邺儿,快来看看呀。这桌面上是母亲依着媒婆意思选来,家世虽只能算勉强匹配,但媒婆撮合的多,一眼便能看出怎样的女子好生养。”
沈邺脚步不动。
他回想当初为何不敢与清缨明心意,除却她心有伟大抱负,自不会屈于这国公府的四方宅院之中外。
还有一点,便是他亦不愿看到她某一天委屈在这四方宅院,委屈在婆母这种身份之人的刁难之下。
就像被人折了翅膀的鹰。
他当时,也压根没有信心能为她规划好往后无所拘束的生活。
也还没来得及有所规划。
说不通,便是说不通。
多少年,多么严肃,亦或苦口婆心,亦或大发脾气,结果都不会变。
他要么如死物,随她安排,便像害了朱婉殊那般再害上一人。
沈邺深喘一口长气,衣袍撩起,道:“儿子谢母亲生恩,母亲若执着于沈家之后,还请父亲另娶。”
说罢,连磕三头。
在燕氏惊愕吵嚷的犀利言语中,带着疾风径直出了国公府。
第350章 出走
燕氏作为国公夫人,终究顾及脸皮。
吵嚷之声歇在门内,她大怒道:“还不快拦住小公爷!”
沈邺才下台阶不过三五步远,六七护卫便拦在了他面前。
为首的道:“小公爷,还请不要让我们为难。”
沈邺苦笑一声,“母亲难不成还想在府门前动手?疾风!”
疾风抬头看沈邺,亦是头一次在他面上看到这般决绝神色。
与以往,皆不一样的神色。
疾风挺直脊背,捏紧了拳头,上前一步与他并肩而站。
那护卫首领嘲笑一声,“小公爷不为着国公爷的面皮,不为着夫人的面皮,也要顾及顾及自身脸皮才好。”
沈邺跃过他看向台阶之上的那需要四人才能推动的厚重大门,他生活了二十六年的地方。
每每入这门,便像压在他身上似的竟让人想不起有任何松快的回忆。
此刻站在门外,抬头上望国公府三字,他心头竟是难得轻松。
“我的脸皮,我自是会挣。你以为本官左都御史的官职,是靠国公府这三字得来?
府门之内,你唤我小公爷,这般姿态,我亦可作罢;府门之外,放清楚你对朝廷二品官员该有的态度。”
沈邺的语气,甚至谈不上多么的气势凌人。
但那为首之人还是心头一颤,这样的小公爷,他几乎不认识。
国公府内,谁人不知小公爷好脾气。
担心下头的人因他受罚,但凡是国公夫人交代的事宜,哪怕他心中百般不愿,亦会听之照做。
于是,便促成了府中好些人都敢以国公夫人之令来长出护卫首领这般风气。
他们不知道,他们家小公爷在朝廷之上又是如何受人敬重。
哪怕皇帝怀疑他是左还是右,这官职依旧一升再升,因为与沈邺的能力相比,这份担忧尚且不及。
那侍卫首领还欲再言,被沈邺压下的眉眼所迫,竟生生咽了回去。
……
主仆二人慢步走在上京街道上。
久久无人言。
直到沈邺突然笑出一声响来。
他抬手虚捂了捂,轻咳一声后又忍不住笑了好几声。
等终于按下笑意后,他侧头看向疾风还红着的一张嘴道:“疾风,心中舒坦吗?”
“舒坦!”
“这么多年跟着我,委屈你了。”
疾风是他的书童,亦是他的护卫,因紧着他的安危,书没念得多好,倒是把自己练得看着块大笨重的很。
这么高壮一人,在国公府因他的懦弱这脊背似乎也没敢挺直过。
不管沈邺如何,这锅理来顺去的,疾风都能背上几分重量。
就如今日一般,沈邺以往让他住手,他起初也住手过,但结果总会更加难看。
因为这是燕氏的令、燕氏的威,无人能驳。
沈邺更不能。
“不委屈!”疾风语气中没半分委屈,此刻只有高兴。
“可是疾风……我们身上没银子……”
两人各自穿着一身衣衫便出来了,甚至连一支笔也未带。
疾风用力捏拳,展示着健壮凸起的肌肉,“有小的在,自是饿不着。再说您还有俸禄啊,没道理朝廷二品官员还能食不果腹了。”
沈邺叹上口气,忧心自己朝服还在国公府中,“该做好些准备的,这个节骨眼上,还要为这种琐事所扰。”
“怎么了?离家出走?”身边忽地响起一道耳熟的声音。
沈邺转头一看,那说话之人两步走到馄饨摊前坐了下来。
他皱着眉扫了那两个陌生之人一眼,“疾风,吃碗馄饨钱可有?”
“这点小钱,有!爷吃三碗都有。”
沈邺走到那两人桌前,问:“两位兄台,可能拼桌?”
殷问酒做了个请的手势。
她同蓝空桑迎面遇上两人,便跟了一小段路。
听着沈邺无缘无故笑了好一会,心道这人疯癫了?
馄炖上来,热气扑面,让这阴冷的天似也暖了几分。
见他们不说话,沈邺也不好贸然开口,思虑着方才幻听吗?
“与你那有……那娘吵架了?离家出走?”殷问酒又小声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