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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urice/莫里斯(21)

作者: Edward Morgan Forster/翻译:文洁若 阅读记录

德拉姆太太当然有她的动机。她正在为克莱夫物色妻子,于是将霍尔家的姑娘们列在自己的名单上。她有一套理论,认为血统应该杂一些,而艾达呢,尽管土里土气,却很健康。毫无疑问,这姑娘脑子不好使,然而德拉姆太太不论在口头上怎么说,实际上无意引退到寡妇房里去。她相信,最宜通过克莱夫的妻子来操纵他。吉蒂的资格就差一些了。她没那么笨,没那么漂亮,也没那么富有。艾达将来会继承外祖父的全部财产,相当可观,与生俱来的好脾气也得自外祖父的遗传。德拉姆太太跟格雷斯先生有一面之缘,她颇喜欢他。

倘若她揣测霍尔一家人也有所企图,她会打退堂鼓的。她们跟莫瑞斯一样冷漠,从而把她吸引住了。霍尔太太过于怠惰,不会出谋划策,姑娘们太天真无邪。德拉姆太太认为艾达的门第好,就邀请她到彭杰去做客。惟独皮帕,由于受了些许现代化的洗礼,开始觉得她哥哥的冷淡简直是古怪。“克莱夫,你打算结婚吗?”她冷不防问道。然而他回答的那句“不,务必去告诉母亲”,消除了她的疑虑。这正是有意结婚的男人会说的话。

没有人来烦扰莫瑞斯。他在家中确立了自己的权力,母亲开始用对丈夫的那种口吻说话。他不仅是这一家的嫡子,还成了一位名士,这是人们所始料未及的。他把仆人们管理得井然有序,对汽车的事一清二楚,赞成这个,不同意那个,禁止妹妹们与某些相识者来往。在二十三岁时,他成了伦敦郊外的中产家庭一名前途远大的暴君,由于他的统治相当公正宽容,也就更稳固。吉蒂反抗过,然而没人支持她,又缺乏经验,最后她只好道歉,被哥哥吻了一下。她可不是这个态度友好、稍微怀点儿敌意的青年的对手。他在剑桥时的那次越轨行为曾使她占过上风,她却未能巧妙地加以利用。

莫瑞斯的日常生活变得很有规律。他吃上一顿丰盛的早餐,乘八点三十六分的火车赴伦敦,在车上读《每日电讯报》。他工作到一点,午餐吃得很少,再整整工作一个下午。回家后,做些轻微的运动,饱餐一顿。傍晚读晚报,发号施令,要么就打台球,或玩桥牌。

每逢星期三他就在克莱夫那坐落于伦敦的小套房过夜,周末也同样是不可侵犯的。女眷们在家里念叨:“你可千万别干预莫瑞斯的星期三或周末。他会被惹恼到极点。”

克莱夫顺利地通过了出庭辩护律师的考试,然而在取得资格之前,患了轻微的流行性感冒,发起烧来。进入恢复期后,莫瑞斯去探望他时被传染上了,也卧病在床。这样一来,他们二人几个星期没怎么见面。后来好不容易见到了,克莱夫依然脸色苍白,神经紧张。跟皮帕家相比,他更喜欢霍尔家,所以前来小住,希望合口味的食品与安宁会使自己康复。他吃得很少,三句话不离“干什么都是白搭”。

“我做一名出庭辩护律师,为的是将来可能当政治家。”他这么回答艾达向他提的问题。“然而,我当政治家干吗?谁要我呢?”

“你母亲说,全郡居民要你。”

“全郡居民所要的是个激进党派成员。比起我母亲来,我跟更多的人谈过话。他们对咱们闲居阶级已经不感兴趣了。咱们坐着汽车去转悠,找事做。装腔作势地在各座大宅门之间串来串去,玩的是一场没有欢乐的游戏。除了在英国,没有人这么玩。(莫瑞斯,我要到希腊去。)谁都不需要我们,他们所需要的只是个舒适的家庭而已。”

“但是,政治家正在提供舒适的家庭。”吉蒂尖锐刺耳地说。

“是‘正在’呢,还是‘应该’呢?”

“喏,这完全是一码事。”

…正在’和‘应该’可不是一码事。”艾达的母亲说,由于理解了二者的不同,她很得意。“你们不应该打扰德拉姆先生,你们却……”

…正在’。”艾达从旁插嘴,全家人大笑,惹得克莱夫跳了起来。

…正在’和‘应该’,”霍尔太太做出结论,“是截然不同的。”

“未必是这样。”克莱夫反驳道。

“未必是这样。你可要记住,吉蒂。”她随声附和,稍微带点儿训斥的口吻。其他时候他并不在乎她说什么。吉蒂仍大声坚称二者是一码事。艾达念念有词,莫瑞斯默不作声。他一向安静地进食,对饭桌上的这种饶舌已习以为常,没有理会他的朋友竟给弄得心烦意乱。等着上菜的时候,他讲了一桩趣闻。大家都默默地倾听。他慢条斯理、笨嘴拙舌地讲着,既不注意措词,也不费心去讲得饶有趣味。克莱夫忽然喊了一声:“啊——我要晕倒啦!”就从椅子上跌下去了。

“拿个枕头来,吉蒂。艾达,科隆香水。”她们的哥哥吩咐道。他松开了克莱夫的领口。“妈,扇扇。不是我,是他……”

“多么不中用啊……”克莱夫喃喃地说,话音未落,莫瑞斯吻了他一下。

“这会儿我完全好了。”

姑娘们和一个仆人跑了进来。

“我能走路啦。”他说,他的脸恢复了血色。

“绝没有好。”霍尔太太叫喊。“莫瑞斯抱你去——德拉姆先生,用胳膊搂住莫瑞斯.”

“来吧,老兄。请大夫,谁去打个电话。”他抱起朋友,克莱夫虚弱地哭泣起来。

“莫瑞斯,我是个蠢材。”

“就做个蠢材好了。”莫瑞斯说,并把克莱夫抱上楼去,替他脱衣服,让他唾在床上。霍尔太太敲了敲门,他迎出去,快嘴快舌地说:“妈,您不必告诉旁人我吻过德拉姆。”

“哦,当然不告诉。”

“他不喜欢这样。我六神无主,连想都没想一下就这么做了。您知道,我们是挚友,几乎是亲戚。”

这就够了。她喜欢与儿子分享一些小秘密,这使她忆起过去的岁月,对他而言,那时她曾是无上宝贵的。艾达送来了一个热水袋。他接住,进屋拎到病人床头。

“让大夫瞧见我这副德行。”克莱夫呜咽地说。

“我但愿他能瞧见。”

“为什么?”

莫瑞斯点燃一支香烟,坐在床边上。“我们要他看看你最糟糕的样子。为什么皮帕让你去旅行?”

“我被认为已经康复了。”

“见鬼。”

“我们能进去吗?”艾达隔着门大声问道。

“不能。请大夫一个人进来。”

“他就在这儿。”吉蒂在远处叫喊。报过名字后,一个比他们大不了多少的人进来了。

“你好,乔伊特。”莫瑞斯边起身边招呼。“替我把这家伙治好了吧。他患了流行性感冒,被认为已经痊愈了。结果晕倒了,一个劲儿地哭。”

“这是常有的情况。”乔伊特先生说,并把一支体温计插到克莱夫嘴里。“是不是劳累过度呢?”

“可不是嘛。如今说是想去希腊。”

“啊,可以去。现在你先出去吧,待会儿我到楼下去见你。”

莫瑞斯听从了他的话,克莱夫想必病得很重。过了大约十分钟,乔伊特出来了,并告诉霍尔太太没什么大不了的——旧病复发而已。他开了处方,说要派个护士来。莫瑞斯尾随他到庭园里,将手放在大夫的胳膊上说:“现在告诉我,他病得多么厉害。这不是旧病复发,还有什么其他的,请告诉我真实情况。”

“他不要紧的。”大夫说。他一向以说实话而自负,所以弄得有些心烦。“我以为你已经领悟了这一点。癔病不再发作了,他快要入睡了。这是司空见惯的旧病复发,这一次他可得比上一次当心,如此而已。”

“你所说的这种司空见惯的旧病复发会拖延多久呢?他是不是随时都可能遭受这种骇人的痛苦呢?”

“他只不过是有点儿不舒服——他认为是在车子里患上了感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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