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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urice/莫里斯(42)

作者: Edward Morgan Forster/翻译:文洁若 阅读记录

但是剑桥使他成为英雄,彭杰则让他成了叛徒。他滥用了东道主的信赖,在其外出期间,玷污了其房屋,从而凌辱了德拉姆太太和安妮。当他回到自己家后,更猛烈的打击等待着他。他对家族也犯了罪。迄今他没把她们放在眼里,她们不过是必须加以体贴的傻子而已。她们依然是傻子,但他不敢靠近她们。他和这些平凡的妇女之间绵延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使她们变得神圣不可侵犯。她们的唠叨,关于该优先满足什么的口角,针对汽车司机发的牢骚,好像都是冲着他那档子恶行而来的。当他的母亲说“莫瑞,咱们娘儿俩好好聊一聊”的时候,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他们就像十年前那样在庭园里溜达,她小声列举着蔬菜的名字。当时他得抬起头来望她,如今则低头看她。现在他非常清楚地知道了当初自己想从那个小园丁身上得到什么。吉蒂一向替他送信,这时手里拿着一封电报,从房子里跑出来。

莫瑞斯愤惧交加,浑身战栗。“回来,今晚在船库里等候。彭杰,阿列克。”通过当地的邮局发来了这么一封讨厌的电报!大概上房的一个仆人把地址告诉了他,因为电报上把地址写得很准确。多么讨厌的处境!这回对方就能随意对他进行种种敲诈勒索了,起码也是难以置信的侮辱。当然他没有必要回答,现在更不存在送给斯卡德任何礼物的问题了。他越出了自己的社会阶层,这是自食其果。

然而,当天夜里他的肉体不由自主地不断渴求着阿列克的肉体。他把这叫做“淫欲”,此词脱口而出。他以自己的工作、家庭、朋友、社会地位予之对抗。这一连串当中肯定应该包括他的意志。因为倘若意志能够无视阶级,我们所形成的文明就会被摧毁了。但是他的肉体却想不通,机缘使它遇上了最理想的伴侣,不论是极力说服还是威胁,它都不肯沉默。到了早晨,莫瑞斯感到精疲力竭,羞愧不已,于是给拉斯克·琼斯先生打了电话,再度预约复诊。他还没动身,就收到了一封信。是吃早饭的时候递给他,他在母亲的眼皮底下读的。全文如下:

莫瑞斯先生,亲爱的老爷。两个晚上我都在船库里等候。我说船库,因为梯子已被搬走了,森林里太潮湿,不能躺下来。所以请你在明天或后天晚上到“船库”来。你对其他绅士们假装说要去散步,这样好安排,然后就到船库来。亲爱的老爷,倘若我的要求不是太过分的话,就让我在离开古老的英格兰之前跟你共享一次吧。我有钥匙,会放你进去。八月二十九日,我乘诺曼尼亚号轮船起航。自从板球赛以来,我就希望伸出一只胳膊搂着你,跟你聊天。再伸出两只胳膊搂着你,与你共享。对我来说,现在这件事好像愉快得难以形容。我充分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个仆人,永远也不会趁着你热情相待而钻空子,对你放肆,或有别的任何表现。

阿·斯卡德谨上

(克·德拉姆乡绅的猎场看守)莫瑞斯,你是像上房的仆人们所说的那样由于生病才走的吗?我希望这会儿你已经跟平常一样了。假若你不能来的话,别忘记写信告诉我。因为一夜夜地等待,我就没法睡觉了。所以明天晚上务必到“彭杰的船库”来。不行的话,后天晚上来。

啊,这是什么意思呢?莫瑞斯只抓住了“我有钥匙”这句话,对其他词句一概未加理睬。是的,他有钥匙。然而楼房的也得有,那么准是另配了一把喽。他必然有个同谋者,兴许是西姆科克斯——他以这个观点来解读全文。他母亲和姨妈、他正喝着的咖啡、摆在餐具柜里的一只只学院的奖杯,七嘴八舌地对他说:“你一旦去了,就断送了自己的前程。你要是回了信,它就会被用来对你施加压力。你陷入了困境,但是他手里连你写的一个纸片儿都没有。再说,不出十天他就离开英国了。潜伏起来,抱乐观的希望吧。”他皱起眉头来。屠夫的儿子及其伙伴们装出一副天真无邪、蛮有交情的样子,然而他们够熬过去的。

“早安,大夫。这次你能特别快地把我治好吗?”莫瑞斯用非常轻佻的口吻说,接着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半闭上眼睛催促道:“喂,动手呀。”他想把病治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知道自己会来接受治疗一事,帮助他毫不气馁地对抗那个吸血鬼。身心一旦健全了,他就能和对方一了百了。他迫切希望陷入昏睡状态,那样一来他的人格就会融化,获得微妙的改进。最起码能让他失去记忆五分钟。这时,大夫的意志就竭力浸透到他的意志中去。

“马上就开始,霍尔先生。先告诉我近来你的情况怎么样?”

“啊,跟平常一样。新鲜空气和运动,正如你嘱咐我的那样,一切顺利。”

“你心情愉快地跟女人们经常往来吗?”

“彭杰有几个女人,我只在那儿逗留了一夜。你为我诊治过的第二天,星期五,我回伦敦去了——也就是说,回家了。”

..我以为你是打算在朋友们那里再多住些日子的。”

“我原来是这么打算的。”

接着,拉斯克·琼斯在莫瑞斯的椅子旁边坐了下来。“现在’开始吧。”他安详地说。

“好的。”

他一遍遍地施催眠术。莫瑞斯就像上次似的看着火炉用具。

“霍尔先生,你快陷入昏睡状态了吗?”

莫瑞斯沉默良久,随后划破寂静,严肃地说:“我不大有把握。”

他们又试了一遍。

“屋子暗一点儿了吗,霍尔先生?”

莫瑞斯希望屋子能暗下来,就说:“一点点儿。”确实暗一点儿了。

“你看见了什么?”

“咦,既然暗了,就不能指望我看见什么了。”

“上一次你看见了什么?”

“一幅画。”

“完全对。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一道裂——一道裂——”

“地板上有一道裂缝。”

“然后呢?”

莫瑞斯换了个姿势说:“我迈过去了。”

“然后呢?”

他不吭声了。

“然后呢?”那个劝诱的声音重复了一遍。

“你的话我都听见了,”莫瑞斯说,“使我伤脑筋的是我并没有进入恍惚状态。起初我有一点儿迷迷糊糊,可现在我跟你一样清醒。你可以再尝试一次。”

他们又试了一遍,然而没成功。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呀?上星期你对我施催眠术,一下就成功了。你能说明原因吗?”

“你不应该对抗我。”

“该死的,我没对抗啊。”

“你没有上次那样容易受影响了。”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因为我不是这些行话的专家。然而我衷心发誓,我希望恢复健康。我巴不得能变得像别的男人那样,不当这样一个被大家所唾弃的无赖——”

他们又试了一遍。

“那么,我属于你那百分之二十五的失败的病例喽?”

“上星期我还多少能对你起作用。然而,我们的确会像这样突然受挫折。”

“突然受挫折,我吗?喂,别气馁,别放弃。”他虚张声势,粗野地笑道。

“我不打算放弃,霍尔先生。”

他们又失败了一次。

“什么事会降临到我头上呢?”莫瑞斯忽然压低了嗓门说。他是悲观失望地说这话的,然而拉斯克.琼斯对每一个问题都能做出答复。“不瞒你说,我只能劝告你到采纳《拿破仑法典》(译注:《拿破仑法典》是1804年颁布的法国民法典。其间几经修改,至今仍然有效。按照法典,所有的公民一律平等。法典第一编是人法,其中包括人格的保护。)的国家去生活。”他说。

“我不明白。”

“比方说,法国或意大利。在那儿,同性爱已经不再是犯法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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