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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乱江湖(22)

第三道子门后,霍临风已经到了,还捧着伙房刚做的蒸饼。吃到第二个,目及远方微微一怔,百步开外,容落云竟骑着一只小毛驴,慢腾腾靠近,脑后马尾肆意摆荡。

隐隐的,还哼着小曲儿。

待对方近至身前,霍临风乐不可支:“宫主,早。”瞧瞧驴脸,再与容落云对视,“没用饭罢,吃不吃蒸饼?”

容落云点点头,他明白这厮笑什么,可是坊集人多,大马难行只好骑驴。霍临风笑完,捧着油纸问:“你吃荤的还是素的?”

容落云说:“都吃。”

霍临风索性全数奉上:“那都给你,我牵驴。”

二人出宫去,初晴的天,影子照出来淡淡的,一个只顾着低头吃饼,幸好另一个牵驴走得很稳。

到达城西的坊集,人稠铺密,叫人眼花缭乱,容落云走马观花,索性下驴与霍临风并行,边聊边走,经过一处摊前停住。

小贩是位老孺,摊子不大,竟是些手工活儿,绢帕、攒丝钗、绣鞋种种。容落云手指刺绣纨扇,建议道:“你可以买一把送给心上人。”

霍临风琢磨,他的心上人……请问哪位?容落云自顾自说道:“我昨日发现,宝萝总是执扇遮面,那你送扇子定能搏她欢心。”

霍临风恍然大悟,暗道投其所好果然管用,容落云竟朋友般出谋划策。“谢宫主提点。”他低头挑扇,可是挑兵器在行,这些玩意儿瞧着都一样。他忍不住问:“宫主,你中意哪个?”

容落云支吾:“黄色那把。”

霍临风抽出,素白扇面桃丝扇柄,绣的是一株白果树。老孺说:“这柄贵些,两面绣可费工夫呢。”翻过一看,背面鹅黄扇面,绣的是一株清白玉兰。

两个大男人,一个喜玉兰白花,一个喜白果黄叶,对着这把扇齐齐心动。霍临风买下,包好塞入驴背挂袋,继续朝前逛了。

途经论茶居,里头口艺人一拍案,声情并茂的故事流淌到街上。霍临风一听,怎的那么耳熟?定睛一瞧,台上之人湛蓝罗袍裹身,竟是杜铮。

他停住,这呆子在做甚?!

实在不能怪杜铮,主子一入宫门将他忘却,他只好找些事做。讲故事省力,他随便说说北边的趣闻,便能引得听客欢喜,得恁多赏钱。

容落云问:“你认识?”

霍临风好没面子:“我兄长……”

他们进去饮茶,临窗落座,容落云盯着杜铮端详。瘦削肩,细长眼,开口便知中气不足,是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他又看霍临风,对方气沉丹田稳如青松,由骨到皮没一处不英俊。

“你哥哥和你好不像。”他说,“看来一个随爹,一个随娘。”

霍临风掩着心虚,为容落云将茶斟满。恰逢杜铮拍案,故事讲到高潮,周围茶客竟纷纷落泪,仔细一听,讲得是北边一深门大户,小厮与丫鬟私定终身。

一人哭道:“那小厮离府参军,小丫鬟定要嫁作他人妇了。”

杜铮撩袍拭泪,小厮参军走,丫鬟望其归,却天不遂人愿,少爷将丫鬟收了房,待七年后小厮当上将军归来,只剩物是人非。

霍临风险些喷口热茶,这呆子在胡吣什么?一扭脸,却见容落云支着下巴,模样格外认真,待故事讲完还跟着长吁短叹。

掌声雷动,杜铮捧着小碗要赏,一圈绕完行至窗边。少爷!他瞧见霍临风,眼中登时蓄水儿,又瞥见容落云,于是把眼泪生生倒流回去。

霍临风咬牙:“哥哥。”

杜铮一抖:“……弟弟。”

容落云旁观“兄弟情深”,口润舌清后想起花缸还没买,于是搁下茶钱走人。霍临风抱肘跟在后头,杜铮牵驴,三人在街上闲逛。

一处摊前停下,容落云兀自挑选,那主仆二人等候。杜铮小声问:“少爷,怎的当大弟子还陪逛呢?”

霍临风说:“还给捏肩捶腿呢。”

杜铮痛心疾首,霍临风懒得理,上前陪容落云挑选。

十来口陶缸垒着,容落云欲买素面无花的,奈何素面的太大了些。正纠结难定,霍临风走来身旁轻巧地说:“大有何妨,再给你捉几条鱼便可。”

容落云点点头,一副听人劝的模样。取下荷包付钱,说时迟那时快,撞来一人抢夺荷包飞奔而去。

“杜仲!”他脱口而出……犹如小儿告状。

霍临风道:“等着。”说罢追了过去。

熙熙攘攘,容落云独立春风,目光追随但寸步不移。

作者有话要说:小容心情日记:初春,晴。昨晚杜仲给我做了大保健,有点痛。今天杜仲带我赶集,见到他的哥哥。他哥哥和他差距好大,我却和姐姐一样倾国倾城。我哼的歌的是我有一头小毛驴,从来也不骑~~~

第18章

长街人潮拥挤,跑不快,霍临风单凭腿脚便速速追上。

他将小贼擒住,仔细一看,是个十来岁的少年。明明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小贼却凹着双目,面如黄蜡,整个人瘦得像一条脱水的干菜。

霍临风夺下荷包,一松手,少年非但没有逃跑,反而体力不支跌倒在地。旁边有一条窄巷,这时巷中冲出一位老翁,步缓情急地跑来。

原是一对祖孙,祖父亦面黄肌瘦,似乎生着病,没走到跟前便昏倒了。少年见状,用尽力气爬到老翁身边,用力抱住哭喊。

周遭行人停下,对这副惨状议论纷纷,心肠软的甚至掉了眼泪。霍临风煞是无言,如此情形,他不像失主,反倒像抢钱的恶霸。

他上前一步:“我且问你,为何偷盗荷包?”

少年惧怕道:“祖父快要饿死了,我要给祖父买口吃食。”

这理由看似荒唐,但霍临风俯身,近距离看了看老翁。他曾围困敌军精骑于绝地,人与马活活饿死,情状与老翁颇为相像。

一条性命挣扎于眼前,霍临风掂着荷包,从自己袖中掏出一枚碎银。“去买口吃的。”他丢给少年,“吃饱再犯,我便折断你的双手。”

少年感激涕零,再三做了保证。

霍临风就此作罢,朝回走,距离三五十步时看见容落云。相隔贩夫走卒、男女老少,容落云一株白杨树似的立在那儿,风吹不动,人挤不移。

他阔步过去,递上分文未少的荷包。

容落云接住,向后张望:“贼呢?”

霍临风说:“跑了。”

容落云刚才还乖而有礼,登时横眉冷眼:“你连区区毛贼都抓不住,也配为不凡宫效命?”

霍临风如实回答:“抓住了,但我放了。”他将详情描述一遍,暗暗头疼,毕竟容落云乃匪首恶徒,恐怕定要取那祖孙性命。

不料,容落云听完反问:“你有没有给他钱买吃的?”

霍临风点点头,心下迷茫。

容落云再无可问,也不追究,扭身去找摊主付钱。半人高的素面大缸,老树粗的口径,他轻松拎起绑在了驴背上。

继续朝前逛,行走一段至捉贼的巷口,那祖孙二人坐在墙根儿底下。老翁昏沉,握着半块热糕,少年握着另半块,欲狼吞虎咽但又舍不得大口吃完。

容落云静静望着,少年看见他,居然主动跑来认错。他想,这并非惯偷,更像是无计可施走一回歪路,便问:“家在何处?”

少年道:“瀚州,逃灾过来的。”

瀚州距西乾岭北去三百里,是块富庶的宝地,不过若逢天灾谁也无法。容落云偏头,目光投入窄巷之中,但见成群乞丐于巷中休憩。他踱至巷口瞧得真切些,汉子妇孺,黄口小儿,俱因饥饿而萎靡不振。

他解下荷包,反手丢给霍临风,吩咐道:“买些顶饥的吃食分给他们。”

霍临风得令去办,杜铮跟着,主仆俩就近买来些糕饼,一入巷口便被饿狼似的灾民抢夺一空。

角落隐有嚎啕,是一垂髫女童,容落云穿行至女童面前,蹲下问:“小姑娘,你为何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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