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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乱江湖(84)

他挨着坐在垫上,徒手敛脂粉,说:“怎这般不小心。”

容端雨盯着铜镜:“霍临风和宝萝进屋了?”

容落云一愣:“嗯,管那蛮兵做甚。”想起老嬷所言,他偷瞥姐姐试探,“我擒了他的探子,他来要人,还想快活一场不成?”

容端雨道:“那屋燃着烈香,恐怕已经快活起来了。”

啪嗒一声,盛脂粉的小盒滚在地上,容落云慌忙起身,朝外走,脚伤痊愈却有些趔趄。他的指尖沾着红白交错的粉末,收拢攥紧,霎时蹭了满掌。

步至门口,容端雨问:“与你何干?”

他抓着门闩,头脑空白地寻找说词,与他何干……他如今实在答不出来,那人风流快活与他何干……

容端雨说:“你发疯那日,不止提及霍钊杀害爹娘一事,还曾说你喜欢霍临风。”为那一句话,这段时日她未睡过好觉,不敢信不敢问,今日人齐,她便狠下心弄弄清楚。

谁料稍微一骗,这弟弟张皇得如惊弓之鸟。

“我那日胡言的。”容落云无措道,“疯癫之下,说的话怎能当真……”

容端雨问:“何故疯癫?”她从镜中看着对方,“我帮你答,倘若你不喜欢他,得知真相便只是恨。可你与他有情,你们的情爱里挤进恨意、仇怨,才把你逼得发了疯。”

容落云如鲠在喉,半晌才说,有情无情都已结束,只当那段路他走错了。容端雨心想,你这副样子哪像是结束?明明是泥足深陷。

她掩住面,疲乏地摆摆手,想独自消化一会儿。

容落云夺门而出,在狭窄的围廊用最上乘的轻功,眨眼翻至三楼。奔到门外,他却近乡情更怯,硬生生止步于门口。

万一霍临风快活似神仙,怪他破坏怎么办?

该如何收场?他又是何种立场?

容落云胸口揣着一窝将死的兔子,垂死挣扎,哼哼唧唧,还他娘竖着耳朵听动静。好巧不巧,房中传出一声娇笑,不知在逗什么乐子!

他贴近些,附耳上去,听见里头你一言我一语,聊得正欢。

“……打那之后,蒋大人再没来过。”宝萝坐在外屋桌边,捧着茶讲道,“后来,每月歌舞那晚,公子都来看着。”

霍临风坐在里间榻上,隔着八丈远:“还有什么关于他的趣事,多讲讲。”

宝萝叫苦:“讲得嗓子都疼了,将军与公子相熟,为何不自己问?”

霍临风道:“我若能自己问,还叫你做甚?”他吃着果子,想了想,然后杜铮上身般打听,“楼里这么多姑娘,有没有爱慕他的?”

宝萝说:“公子俊秀又武艺高强,爱慕他的姐妹多着呢。”

霍临风闻言:“列出来,我出银子给她们赎身,让她们趁早从良。”说罢反过来,“那……他之前有没有合意的?聊得来、叫名字不带姓、解过围的都算。”

容落云立在门外听,一颗心从嗓子眼掉回肚中,原来没有燃着烈性的香,姐姐诈他。霍临风更没有意乱神迷,只问东问西,绕着他打听。

“对了。”这时宝萝说,“霍将军,你当初说宁啃鲜桃一口,不嚼烂杏一筐,请问寻到你的鲜桃了吗?”

霍临风笑道:“那是自然,啃一口便叫我……”

容落云屏气抿唇,心觉不妙,只听那厚脸皮的塞北人说道:“叫我心醉神往,骨软筋酥,如小鹿触心头,好想和他解甲归田,日日看花吃茶热炕头。”

声音愈来愈近,愈来愈清晰,陡地,门从内打开,容落云一头栽了进去。古人撞柱死,他倒好,撞在霍临风的胸膛上,咚的一声。

霍临风抬手接住,悄声低语:“一身蘅芜香,我坐屋里都闻见了。”

他无意叫容落云难堪,很快松开手,挥退宝萝,而后倚着门框假扮吊儿郎当。“管得好严,和姑娘聊聊天也不成?”他问,“那我睡觉成不成?”

容落云招架不住,退出来,一颗傻蛋似的。

霍临风关上门,合衣登床,利索地闭上眼睛。今夜没看画像,见到真人,他且来试一试能否青楼梦好。

朝暮楼翠翠红红欢闹整宿,寅时一过才开始冷清。

待旭日初升,楼中最静的时候,霍临风一骨碌醒来。他睡得很饱,离屋摸到后院,在柴房中找到了张唯仁。

却不给对方松绑,他交代:“容落云定问你往返瀚州之事,不必藏掖,告诉他即可。”

张唯仁还未反应过来,那将军已经走了,不责备他,也不管他,串门子似的嘱咐一句,竟然走了!

霍临风纵马回将军府,这会儿街上人稀,可恣意驰骋。

到了将军府门外的长街上,远远的,一队人马逐渐靠近,瞧着甚为煊赫。他在门口下马,看清了,一水儿的深豆青,白贴里,中冠佩刀,是长安来的骁卫军。

为首的,是在塞北侯府见过面的承旨官。

将军府府门大开,霍临风立在正院迎接,待队伍至门前,人马列阵入府,一声响亮的“圣旨到”穿透晨光熹微。

霍临风撩袍下跪,洗耳恭听。

承旨官捧玉轴凌锦,宣读一旨圣意,关怀、体恤,篦去层层虚言终达要领。“——兹授霍临风亲办,于西乾岭东南之地,修建长生宫,为国祈福。”承旨官道,“钦——此。”

东南之地乃不凡宫所在,若建长生宫,先除不凡宫。

霍临风沉声叩首:“臣——遵旨。”

第60章

圣旨的凌锦料子有些潮, 这一路, 哪怕千般小心地缠裹着,也禁不住江南的湿气。

霍临风接过立起, 眸子静静的, 投向承旨官的身上, 只见其前额、鬓边、颈子,四处浮红盗汗。纵纵鼻尖, 闻到一股颇浓的草药味儿, 是祛湿健脾的苍术。

路途遥远,又值多雨的酷暑, 估摸很是受罪。“邓大人辛苦。”他侧身抬手, 作出相迎的姿势, “今日在府中歇歇,在下亲自招待。”

承旨官名为邓严,拱手道:“将军客气,下官怎承受得住。”

嘴里嚼着客套话, 穿过二道厅, 跨进背阴的一处庭院。偶入清凉之地, 邓严的表情明显一松,重重地发出一声喟叹。

“邓大人进屋坐。”霍临风道,而后招来杜铮,“叫厨房准备一桌药膳,祛湿补气,再找城里最好的郎中抓几帖药, 给大人路上带着。”

杜铮得令去办,待茶烹好,连伺候的丫鬟也屏退了。一方庭院只余蝉鸣,老树的冠盖将院子遮得严实,尽是阴凉,石砖缝隙里开着些红花。

邓严贪看似的,望着屋外的景致久久未言,半晌释然般叹息一声。霍临风笑道:“才一会儿工夫,邓大人已经嗟叹两声,是对此处不满意吗?”

邓严惶恐道:“岂敢岂敢,将军实在抬举。”他擦一擦面上的汗水,目光移到霍临风身上,“下官思及将军的际遇,故而发出慨叹。”

初春时节,他带着圣旨从长安奔赴塞北,宣定北侯携霍临风面圣,后来霍临风留在关内,被派遣江南任官,满朝文武无人敢说,但心中皆道可惜。

如今,他来西乾岭宣旨,进这院子,观这景致,悟出一份宁静致远的意味。他以茶代酒,端起杯盏:“将军当初难归塞北,看似是祸,但从此远离战场,居一片繁华太平中,又岂知不是福?”

霍临风端茶回敬,抿一口,清茶的苦味儿荡涤唇舌。

他眸中沾着点笑意,淡淡的,犹如夏末的凉风,捉摸不定。饮罢一杯茶,垂眼盯着杯底的茶叶末,问:“邓大人,皇上近来可好?”

山高皇帝远,四方无人,说出的话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邓严回道:“皇上龙体抱恙,断断续续已有数月,如今忽然大好了。”

霍临风强调:“忽然?”

邓严颔首:“是,区区数日。太子为皇上遍寻名医,得一医术高超的无名隐士,经其医治,皇上的龙体明显好转。”

霍临风暗自掂掇,之前与沈舟小叙,得知修建长生宫乃祈福之故。既已好转,何必还要大兴土木,扒百姓一层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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