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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莺正传(原名夜莺纪事)(139)

作者: 顽太 阅读记录

“那封信就掉在那里,”她轻声道,“我睡不着的时候,常常在想,要是外婆没有看到该多好。”

要是她再等一等,等她回来,该多好。

姜鹤远牢牢搂着她羸弱的肩膀,心里已然清楚前因后果,浓浓的愧疚感将他裹得透不过气,他一下下抚摸她的头发,温柔得像在抚慰一只受了伤的小鹿。

他的错。

错得离谱。

他一生顺遂,不知她所受之苦,非但未能治愈她,反而再次撕开她的伤口,姜鹤远找不到任何方法弥补自己的过错,头一回感到无能为力,枉然地低语:“不必说了,尹蔓,我懂。”

她每说一句,沉重的山峦便将他的背脊往下压一分。

“我这辈子不可能再和楚央有任何关系。”她眼里雾气蒙蒙,“姜鹤远,我是被冤枉的。”

“对不起。”姜鹤远快将她揉进胸腔里,“对不起,宝贝。”

这一声宝贝叫得她眼泪欲涌,尹蔓的头抵着他的胸膛,她曾以为这是一堵厚实的墙,为她隔绝世间纷扰,殊不知亦会变作一座牢。她想把泪水憋回去,但始终没能憋住:“我今天去给外婆上坟,上一次去的时候,我让她放心……我说,我遇见了一个人,他对我很好。”

她泣不成声:“姜鹤远,我错了,我又错了一次。”

她不该把感情的信仰寄托在他身上,这是她犯下的最大的错。

姜鹤远所施加的惩罚被悉数奉回,尹蔓每一滴泪都在他的心脏砸下深深浅浅的血坑,令他钝痛难忍:“我向你保证,这种事不会发生第二次。”

她无保留地信任他,可如今这份信任带来的伤害超出了她的可控范围,再来审视这段关系,估量眼前这个人,她宁可舍掉这份感情。

外婆说,囡囡,女孩子要自重,不要像你妈一样,一时糊涂,受了男人的骗。

自我尊重高于一切,也高于爱情。

尹蔓揩干眼泪,不置可否地抽身而出,她路过客厅,不小心碰到身旁的高脚凳,它便嘎吱作响,尹蔓摆正凳子,深吸一口气:“你知道吗,我以前最喜欢在这里写作业,越闹,我越能写进去。”

她推开窗户,外框的漆面在风吹雨打下失了颜色,歪曲的沿边在窗台上刮出木屑:“我从小到大都是在这里过的。”

姜鹤远走到她身后,静静听她陈述。

“我在这条街长大,和大宛他们到处瞎跑,”那些欢声笑语在风中渐飘渐远,她指给他看,“我外婆就爱站在这里叫我回来吃饭,我总装听不见,继续玩,气得她要叫好多声,我才不情不愿地回来,有时候叫烦了,还会跟她吵上两句。”

要是知道她们相伴时日无多,她一定学会更早懂事。

尹蔓的发丝被风吹得散乱:“姜鹤远,我知道你不喜欢钱鑫他们,可我们一起长大,在同一个根基上生根发芽,就算花开各异,种类却不会变,你有没有想过,我与他们本质里谈不上什么区别。”

“其实你没必要对我道歉,”街道泥泞,她的目光落不到实处,“我们的成长环境不同,你不可能以你的思维,来理解我的思维,反过来也一样。”

就像她不懂姜鹤远怎么会在床上那样逼她。

“你生活中放得再低,也永远是强者适用,爱情里没有人能与你匹敌。”可惜她现在才想通这个道理,尹蔓不去看他脸上的表情,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难怪你之前不找女朋友。”

他们的相恋是一个美丽的巧合,否则有生之年,她不会认识姜鹤远这类人,更妄谈他爱上她。

磕磕绊绊走到现在,她有点累了。

姜鹤远把窗户关上:“别吹感冒。”

太久没人打开这扇窗,螺丝拧了,怎么关也关不上,留下一个缝隙,冷风见缝插针地往里灌。

他用后背挡住寒气侵袭,将她拉到跟前:“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所有的问题都可以解决。”

尹蔓摇头:“解决不了。”

“只要你愿意,没什么解决不了。”姜鹤远笃定地说。

他摒弃了感性,缜密地对她析毫剖厘:“楚央只是一个导.火.索,我们的问题从来不是楚央。”他认真道,“是我的占有欲,和你的不平等。”

楼下寡居的老人吃完晚饭,把收音机的音量调到最大开始放戏曲,阿婆这个习惯十年如一日,比新闻联播还准时,咿咿呀呀的声音蔓延在衰颓的街道,有种亘古不变的沧桑,她今日放京韵大鼓,这一段“哭黛玉”尹蔓听了十几年,已经会背了。

姜鹤远道:“我们先来谈第一个,尹蔓,我渴望占有你,你有没有渴望过占有我?”

“……”

他们都知道,她的占有欲不比他少。

“但你不应该那么做。”她说,“就算我再想把你占为己有,我也没有真的那么做。”

他们最大的区别是,他做了,而她没有。

姜鹤远一针见血:“你不是没有那么做,你是做不到。”

两人力量悬殊,若是今日彼此位置颠倒,尹蔓未必能够控制住不把这个欲望变成现实。

姜鹤远一旦冷酷起来,真是一点台阶也不给她留。

“人性如此,避免不了。”他说,“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对我来说,爱就是占有,但我以后会学着克制,如果克制得不好,你尽管惩罚我,可不可以?”

说来奇怪,在他爱上她之前,并未发现这竟会是他的爱情观。他活得太理智了,感情长期受到压抑,一旦理性失控,感性便轻而易举地走入极端。

他的姿态放得极低,当一个素来高傲的人愿意低下他的头颅,总令人无法拒绝。

尹蔓一声不吭,姜鹤远继续道:“第二个,不平等。”

这才是重点。

“我知道你想要平等,我问你,你要的是地位还是感情的平等?如果你要的是地位,那我们接下来的话都不用再谈。”

他们心照不宣,以他的地位,她就算努力一辈子也达不到。

姜鹤远:“所以我们只说感情,但是尹蔓,你有没有想过爱情是没有平等可言的。所谓平等其实是一个谎言,你在追求的,是一个理想化的,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辩证法里有一个说法,矛盾斗争是推动一切事物发展的动力。”他有条不紊地说,“感情在相互倾轧中深入,你要的势均力敌,只能维持片刻的风平浪静,爱情说到底,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总有一个人会占据上风,有时是你,有时是我。”

他分析得有理有据,尹蔓哑口无言,干巴巴道:“可是你不应该羞辱我。”

这件事是他理亏,他总是在替她拿主意,无论是试探她、教训她、引导她,归根究底,他以一种权威的家长心态,完美在尹蔓身上复制了姜父对他的模式,楚央的事他没有相信她,因为根本不信任她可以处理好。

“我说过,绝对不会发生第二次。”姜鹤远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尹蔓,这两年来,除此之外,我有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楼下的收音机里,四胡起承转合,一个女声字正腔圆地唱:“难为你知轻知重得人意,难为你软语柔情解闷怀,难为你问饥问饱随着手儿转,难为你早起迟眠耐着性儿捱……万种的温存千般的亲爱,就是我那骨肉的亲人也赶不上你来!”

尹蔓无法自欺欺人。

长腔一收,甩板“哐”地一拍。

她答道:“没有。”

姜鹤远接着问:“那你现在提出分手,对我而言公不公平?”

木板鼓板叮叮咚咚地响,婉转的唱腔三长两短,参次不齐:“天地深恩我还未曾报,就是那结草衔环也不称心怀……”

尹蔓苦笑:“提分手的不是你么?”

她不像他绝情,她说不出分手两个字。

“我是为了,”姜鹤远顿了顿,“吓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