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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阳县主(173)

元瑾听他说着父亲姑母他们的过去,静静地闭上了眼睛,一道泪痕划过脸颊。

“即便你说这么多……”她的声音停顿,“但是朱槙,他们仍然是因你而死的,就算你不曾亲自动手。朱槙,你自己也知道这是狡辩的。”

“可不该是这样的!”朱槙见她油盐不进,一把抓住她的肩,他头一次,用这种低哑的语气说话,“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我所做的这些事,都与你无关。也与你我之间无关……”

他在很多不得已的时候,做过很多绝情的事。也许是为了淑太后,也许是为了自己的权势。

在此之前,他从未为它们后悔过,但是现在,他头一次有了这种冲动。

元瑾却露出个惨淡的笑容,她知道,即便她知道又能如何。她能原谅他,但是她没有代表别人原谅他的权力。

“元瑾,我知道你不可能忘记这些事。但是这些都是过去了,我也为我曾做过这件事后悔……”朱槙停顿了一下。“你不应该,不应该……”

在他还没说完的时候,她就已经将他抱住。

这是头一次,她在清醒的状态下,做出如此主动的举动。

朱槙却随之身体一僵。她将头埋在他的胸口,仿佛一颗柔软的毛球,有种异样的熨帖。

“你不需要说了,朱槙。”元瑾听到自己清晰冷静的声音,“我从未觉得你错了,你也不必后悔。我站在你的位置,或许会做出同样的事情。只是……朱槙,倘若你在我的位置上,我能怎么做?”

一个本来衣食无忧,从来只得到别人的保护和尊崇的人,一夕之间要面临世界倾覆,亲人不再的痛苦。即便表面看上去再怎么坚强,她也会在午夜梦回醒来,望着凄冷无依的世界,哭得浑身发抖。

“所以即便父亲他们不是死于你手,我也无法,无法视这一切为没有发生。”元瑾继续说,她闭上眼,深深地闻了一下他身上的味道,类似一种皂香和松针混杂的味道。大概是她最后一次闻这个味道了,她闻到便想起寺庙中的岁月,便顿觉安心。“既然我败于你手,那我认了。你想怎么样都可以,杀我,囚禁我,我毫无怨言。”

朱槙却是一笑:“不是这样的。”他将她的下巴抬起,“你觉得,我爱不爱这个皇位?”

元瑾不知道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但是她眨了眨眼睛,缓缓地说:“没有人不喜欢绝对的权力。”更何况他还是靖王,他足够理智的话,就应该用尽一切的手段去谋求皇位。

朱槙又笑了笑,她对人性的判断既武断又准确。

“但是我这次会放了你。”朱槙说,“只为了弥补我过去对你做的事,很多事不是一条路走到黑的。当然自此以后,我也不会再手下留情。元瑾,你是丹阳县主的时候就斗不过我,现在,你也一样斗不过,希望你能明白这点。”

他说完之后,轻轻地吻了下她的额头,然后蒙住了她的眼睛。“闭上眼吧。”

等元瑾睁开眼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然后很多人冲进了营帐,火把乱晃,周围兵荒马乱,那是敌人突然离去的凌乱,紧张地问她:“二小姐,您没事吧?”

元瑾却跪坐在床上,茫然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眉心,仍然残留着那颗吻的热度。

她的心中充满了一种不解,以及异样的触动。他居然会放了她,居然会真的放了她!

但是太后曾说过她虽然聪明,但是在面对感情的时候,其实像孩子一样的迟钝和残忍。元瑾曾经不以为然,她觉得自己很成熟,也很善良。但是到今天,她心中突然有一丝东西破裂而出,开始沐浴着阳光而生,她才明白,太后说的那句话是真的。

她就是不懂得爱,孩童一样的迟钝和残忍。

而他,却似乎对她有所触动。

朱槙……

朱槙,他究竟在想什么呢?如果换做是她,会轻易地放人吗?

很快,萧风他们也回来了。在布局后不久,白楚就察觉到了不对,意识到朱槙很可能是声东击西,他的真正目标应该是薛元瑾。但当他们带兵冲回来,准备与朱槙的军队厮杀的时候,只看到朱槙的军队已撤,而元瑾毫发无损。

“阿瑾,朱槙究竟做了什么?”萧风怀疑朱槙还有计策,因此问元瑾。

元瑾却摇了摇头,不想再说。

她只想好生的睡一觉,理清楚自己的思绪。只剩下萧风等人翻遍了她的营帐,也没找到朱槙究竟动了什么手脚。萧风最后下令,退军一里重新安营扎寨。

进入十一月,怀庆下了第一场雪。大雪漫漫,将山河妆点得银装素裹。

一旦真正进入隆冬,打仗就变得艰难起来。对人力物力的消耗都是加倍的,尤其是于朱槙方而言更是如此,他是拉长战线作战。所以他加快了进攻的速度,在大雪后的三天,再次对孟县发起了进攻。这次是全面而猛烈的正面进攻,萧风率五万军队,挟神机营炮统军同朱槙作战,而自上次一事后,萧风等对元瑾加强了管制,现在她留在大后方,被二十个侍卫贴身保护着,不断地听着前线传来的消息。我军伤亡多少,靖王伤亡多少。

传来的消息越来越让元瑾胆战心惊,萧风在苦苦抵御着靖王,然而越来越有所不敌,伤亡人数每天都在扩大。

白楚在她身边坐下来,问她:“那日朱槙来究竟做了什么,他总不会是来给你送棉袄和羊肉的吧?”

元瑾看了他一眼说:“白先生每天都这么闲,我开始觉得,付给先生您的银子是不是有些贵了。”

“别这样。”白楚却说,“昨天我不是还趁着下雪,用网捕了几只鸟,烤了给你吃了么。也没见你说不好吃。”

“你究竟有什么打算?”元瑾快要绷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她压低声音,露出几分冷笑,“你这几天每天神出鬼没,一到战略布局的时候就不见踪影。白先生,难道我和萧风看上去都像很好说话的样子吗?我看把你烤了也不错。”

白楚露出个不痛不痒的表情。说:“你知道朱槙,为什么拖到现在才正式进攻吗?”

元瑾盯着他不语,此人非常喜欢故弄玄虚,最好是别回答他,他没趣了反而会自己说。

“一进入冬天,军队供给就可能出问题。而且碰上大寒,可能还会冻死人。”白楚说,“所以将士们为了早日结束,反而骁勇善战,攻势极猛。我们的兵力本来就不比朱槙,所以肯定不敌,想什么办法都没有用。”

元瑾不再看他,指望某个人势必是不靠谱的。白楚不干事,最后扣他工钱就是了。

白楚却继续问:“二小姐还没有回答我,那日朱槙来找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元瑾干脆没理他,起身走人了。

“哎哟。”白楚又再次笑了笑,“真是好难沟通啊!”

等元瑾再次回到营帐时,只见宝结捧着一只鸽子在等她:“二小姐,这个又飞来了。”

那鸽子张着绿豆大的小眼睛,左看右看,毛色水滑,很是神气,甚至有那么几分趾高气扬的味道。

元瑾将鸽子腿上的小竹节拆下来,走入了营帐中。自从那日之后,朱槙时不时地会用鸽子给她传一些话过来。绝大多数是无关痛痒的话。比如“今日请吃饭,清虚独尽酒菜,故他付账。”还有,“今日晨起,突觉不公。虽有世仇,尔却也尝试杀我数次,如何不能抵消?”

元瑾偶尔会看得笑一笑,她从来不回。但朱槙仍然隔三差五地给她送几次,一开始那鸽子还不识路,会飞到别的帐篷顶上去,到现在鸽子都认得元瑾的帐篷了。时常就立在她帐篷前的火堆架上闭着眼睛打盹等她。好几次差点被白楚捉去烤了。

虽然不回,但元瑾也不得不承认,朱槙这些传话的确给她带来了些许的乐趣。

今日,这纸上只写了一句话“三日内夺孟、武陟两县,请速速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