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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记(15)

陈姑妈六神无主,她倒没想着闺女命硬克夫什么的,陈姑妈想的是,宁六郎到底摔的怎么样了?若不打紧,闺女嫁过去亦无妨。可若摔狠了,这是闺女一辈子的大事哪!但,若宁六郎无妨碍,如何要兄弟代为迎亲……陈姑妈一时心乱如麻,拿眼望着丈夫,只盼丈夫能拿个主意。陈姑丈未多说,立刻便允了。跟来的宁五对着陈家夫妇略施一礼,代弟迎亲,将小陈姑娘迎进花轿,往州府而去。宁六公子在路上出这般意外,亲戚朋友也没吃酒的心了。陈姑妈脸色惨淡,心悬到嗓口眼,还是亲戚朋友俱安慰,说些“吉人自有天相”的话。

陈姑妈几日不得安稳,三天后接到宁家报信,宁六公子迎亲路上跌了一跤,不幸过逝。陈姑妈听到这消息,当下便厥了过去。

便是何老娘听到此事,也很是哭了一场,为外甥女伤心,同儿子哭道,“怎生地这般命苦。这以后日子可要如何过啊。”小陈姑娘这个,还算不得望门寡,却真真是守活寡了。

何恭又能有什么法子,叹口气,“娘打叠起精神来,您都这样了,姑妈还指不定什么样了。娘先定了神,也好过去劝一劝姑妈。姑妈心里的苦,能跟谁说呢。”

何老娘抹一把泪,又心疼大姑子,“我这心都跟刀割一般,你姑妈不知要如何伤心。你姑妈养了五男二女,你表妹是小女儿,也最疼她。我这苦命的丫头啊……”说着又是一通哭。

沈氏瞧着何老娘伤痛的模样,心道,何老娘并非没情意的人,只是,何老娘与她没有情意罢了。

沈氏暗叹一声,引开何老娘的眼泪,道,“母亲,我这话不中听,不过,还是要先想一想,表妹以后要怎么办呢?”

何老娘泪眼模糊,看沈氏一眼,见沈氏亦是伤感的样子,对她的恶感倒是去了些,一时没明白沈氏的话,问,“什么怎么办?”

沈氏正色道,“如今虽不当提这个,可咱们毕竟得为表妹考虑。表妹虽进了宁家大门,毕竟没有圆房的。表妹正当青春,哪怕要守着,宁家是个什么章程?别的不论,表妹既要守节,宁家六公子难道能没人打幡摔瓦,好歹表妹膝下得有个孩子,才是一辈子的盼头。”因事关小陈表妹,沈氏不好将话说的太明白,要是按沈氏的想头,好端端的大闺女,虽过了门儿到底没圆房,待宁六公子的丧礼一过,将小陈表妹接回来,将事冷上两年,另寻一门亲事,才是上策。不然,有几多寡妇能活到贤姑太太那水平的,不是沈氏看不中小陈表妹,实在是现阶段看不出小陈表妹能有贤姑太太的水准来。

何况,贤姑太太是在娘家守寡,还服侍着父母归了西,有这样的名声,娘家兄弟子侄再不敢亏待她半分。

小陈表妹行吗?宁家那样的大户人家,小陈表妹即便守寡也必然要守在宁家的。何况,宁六公子是接亲路上出了意外,知礼的说不与小陈表妹无干,可更不知多少小人暗地里嚼舌根说小陈表妹命硬呢?哪怕宁家通情理,可这样年轻守寡的小媳妇,一进门死了男人,就是宁氏主家知礼怜惜,可天长地久,身边没个男人撑腰,小陈表妹在婆家的日子得怎么过?

沈氏的话倒给何老娘提了醒,何老娘只顾伤心,一时没想到,闻言道,“是这个理。可不能叫芳姐儿一辈子就这样耽搁了。”何老娘平日里喜拿贤姑太太说话,可说到底,有几个女人能愿意过贤姑太太的日子。何老娘素来待陈芳不一般,此时难得夸沈氏一句,“还是你们年轻人,脑子转的快。”

沈氏谦道,“母亲只是一时没想到罢了。还是让相公服侍着母亲去姑妈家走一趟,一家子有个章程,后头的事才好办。”

何老娘连连点头,午饭都顾不得吃,连忙命儿子去街上找车马,母子两个匆匆去了陈家。

直到下晌,母子二人方回来,得知在陈家并未用饭,好在沈氏早命厨下预备着,忙命摆饭,何恭也在母亲屋里用了。

待服侍着何老娘歇了,夫妻两个回房,沈氏倒了盏温茶给丈夫,问,“如何了?”

何恭叹口气,“怕是不大好说。”

沈氏一挑眉毛,何恭呷口茶,低语道,“我听四表弟悄悄同我说,姑丈得了州府的盐引。”

“盐引?!”这年头谁都知道贩盐是大利,只是,若非与官府相熟,等闲商人哪能做盐课生意?沈氏问,“没听说姑丈贩盐哪?难不成是宁家帮忙?”

“不好说。听姑丈的意思,既已过门,就是宁家的人。为夫守节,是应有之义。”何恭眉心微皱,“姑丈若不肯出头,还有什么好说的?”

沈氏脑子快,唇角一勾,已将事想得七八成,眼中露出一抹冷意,低声同丈夫道,“你别嫌我把事往坏处想,我嫁你这两年,也算长了些见识,听忻大嫂子说,忻族兄那样的本领,想开个卖盐的铺子,也只是在咱们县一年卖个三五百斤罢了。姑丈一下子得了州府的盐引,可不是三五百斤的事儿。何况,这样的事,断不是一时半晌就办下来的。好端端的,陈家表妹是怎么得的这桩亲事?是先有盐引后有亲事,还是先有亲事后有盐引,这里头肯定有事儿。”

何恭素来是个心软的人,道,“不会吧。姑丈不似那样的人。”

沈氏道,“你别忒心实了,只可惜了陈家表妹,遇着这样的事,若父兄不肯为她出头,谁还能说什么呢?”

何恭叹口气,他对陈芳虽只有兄妹情分,却是自小一道长大,如今陈芳遇着这样的事,何恭难免为其惋惜。沈氏叹,“或者,这就是表妹的命吧。”父母情分上差一些,真就将个闺女作价给卖了。

第14章 郁卒

宁六公子的丧事过后,小陈表妹终是为这位只在丧礼上见了一面的丈夫守了节,宁家深宅大院,小陈表妹的消息自此无人得知,倒是陈姑妈大病一场,何老娘几番探视,每次回家都要长嘘短叹,对大姑子的身体很是担心。

沈氏去找李氏说话,也颇觉自己猜测的没差,李氏私下同沈氏说的,“我们老爷说,陈家怕是要发达了。陈家搭上宁家,得了盐引,三五年的下来,银子得赚的海了去。”

沈氏便道,“我也听相公说陈家似是得了盐引,只是,这盐引不是难弄的很么?都说官场上没人连盐引的边儿都甭想摸着。”

李氏知道沈氏同陈姑妈关系平平,将唇角一扯,“我这话只同你说。原本我也没想到这儿,还是我家老爷说的,你以为陈家姑娘为何会嫁到宁家去?”

沈氏皱眉,“或者是因小陈表妹给宁六公子守寡,宁家人感激她。”

李氏觑着沈氏,道,“别傻了,这话你自己信么?自这亲事定了,陈家那位六公子,可是从未露过脸的。再说,宁家那是什么样的人家,若不是六公子真有些什么不好的地方,怎么能娶这么个小地方的商家女进门儿。反正,这事儿透着蹊跷。”

沈氏叹气,“我也常在心里琢磨,事已至此,若换了我,我再舍不得闺女去守活寡的。青春妙龄的,一辈子岂不就这么完了。”

“你素来心软,须知这世上卖儿卖女的多了去。”李氏淡淡,“咱们身边服侍的,哪个不是买卖来的。只是,贫寒人家是没办法,一家人走投无路了,只得卖儿卖女。也有的是人家,端看价码,只要价码够了,什么卖不得。”

李氏青春妙龄,嫁与李忻做继事,继子年纪都有她大了。这其间,是不是有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沈氏不好打听,只得将话一转,“别管这个了,反正我是信阴司报应的。我也没偌大野心想大富大贵,只要平平安安的过小日子就是。这世间,做好事总比做坏事要好的。眼瞅着要冬至了,咱们收拾些东西,去瞧瞧贤姑妈如何?”

李氏笑,“赶情好,要不托你的福,我再进不得贤姑妈的大门。”

沈氏笑,“这是哪里话,你觉着我在贤姑妈面前能有什么面子?还是贤姑妈看你好。”

两人遂说起冬至礼的事来。

这么忙忙乱乱的,到了沈素成亲的时节。

沈家只是寻常小户人家,成亲的事又繁琐,父亲一辈子就念书还靠谱,何况还有私塾的事要忙,家里有母亲张罗,外头的事便要沈素亲来了。不论是请客酬宾的名单,还是各项肉蔬之类,沈素都早一年就算计好了。

猪羊是自家养的,一年养下来,也有百十来斤,四五头杀了吃肉总够,至于果蔬,寒冬腊月的,无非是些冬瓜萝卜大白菜外加些苹果梨,这些东西,菜是自家种的,苹果梨的,趁着秋熟的时节,沈素提前买了藏在窖里,拿出来现成就能吃。更有桌椅板凳,盆盘锅碗,自家不够的,沈素早跟乡亲们打招呼借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