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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记(207)

胡姑妈将嘴一撇,“哪个大户人家的姑娘会抛头露面的去做活计,更不必说给绣坊做账房,平日里什么人不见。您要真给阿文说这位蒋姑娘,还不如舅舅家的阿燕呢。”

胡太太道,“阿文的事有我与你父亲,很不必你做主。你也少说这些讨人嫌的话,安生的过日子吧。”

胡姑妈将帕子一甩,拧身走了。

晚间,胡太太与丈夫说起三姑娘,评价很公允,道,“倒是个大方的姑娘,说话很清楚,看着是个明白人,性子刚强些。”三姑娘一称她那傻闺女为徐太太,胡太太就知这位姑娘可是个有脾气的人。

胡老爷道,“要是瞧着品性还成,我去问一问何家的意思。”主要是胡文天天用一幅期待的小眼神儿对着他老人家,饶是胡老爷这辈子见过些风浪,也有些难以消受。孙子这么每日眼巴巴的,热炭团一样的心,胡老爷也不是那不通情理的,既是孙子自己选的,以后过起日子也怪不得人。再者,这个孙子是有主见的,偏生胡文念书上没什么天分,胡老爷琢磨着,给他娶个会过日子的媳妇,以后打理家族庶务,日子也能过得。这位蒋姑娘,好歹做过账房,起码会算账……

胡太太道,“我就担心老大心里埋怨咱们。”给孙子结这样一门贫寒亲事……

胡老爷冷哼,“他知道个屁!”俗话说,守亲守亲,孩子对于老人,还是守在身边儿的亲近。在胡老爷看来,大儿子这父亲做的简直混账透顶,胡文虽是庶出,课业上不大成,但品性不错,人也机伶,好好调理,未必没有出路。可自从胡文五年前随长兄回了一趟老家,胡文就没再随长兄回父母身边儿。他便在祖父母身边扎根了,胡老爷又不是傻子,好端端的孩子,倘不是在父母身边儿不好过,如何会赖在祖父母这里。想到这个,胡老爷就一肚子火。

压一压火气,胡老爷道,“阿文不是那瞎要面子的孩子,端看里子吧,倘是个会过日子的,以后两人齐心,也不怕日子过不好。”

胡太太应了。

有胡文催命一样催着,胡老爷极有效率,在三姑娘还没琢磨出胡家的用意时,胡老爷就找何恭提了这亲事。何恭没想到胡家这样速度,吓了一跳。主要是胡文见何家总有媒人上门,怕三姑娘给别人定下,便天天有空就围着他祖父转,恨不能晚上歇他祖父屋里。胡老爷实在给催的没法子,妻子又说蒋姑娘人品不错,虽父母过身,也没个娘家,可蒋姑娘在何家长大,想来何家便是她的娘家了。故而,胡老爷同何恭提及两家的亲事。

胡老爷道,“我那孙儿,想必贤侄你也知道,读书虽比不上你家两个孩子,也是个认真的人。听他说,当初蒋姑娘救过他一命,说来失礼,阿文当初也不知蒋姑娘姓名,后来打听出来,又自己擅自上门道谢。他就是这样赤诚的孩子,怕我担心,故而未与我说当时险状,后来提及亲事时方与我说了。”一句话便把当初胡文贸然上门致谢的事圆了回去,“我想着,这实在是天上缘分。就想问一问贤侄你的意思,你看,我那孙儿可还成?”

何恭道,“这,这,这实在突然,我,我得回去商量一下。”

胡老爷笑,“这是应该的。”

何恭为难,很老实的说,“我家门第,是高攀您了。”

“婚姻之事,结两姓之好,说什么高攀不高攀,我为儿孙择媳,素来不看出身,端看人品。”胡老爷温煦笑道,“贤侄莫要多思,我那老妻也见过蒋姑娘,十分珍爱蒋姑娘为人。”

何恭道,“三丫头很不容易,我也从未想过您会提及亲事,待我回去与母亲商议后,再回复您。”

一听这话,就知何恭是个老实人。胡老爷笑,“好。”

何恭回家一说,沈氏先笑,“阿文倒还不错。”有胡老爷出面提的亲事,也体面。

何恭道,“我只担心大户人家不好过日子。”

“难不成小户人家日子就好过了?好不好过的得看会不会过。”何老娘咂巴咂巴嘴,“阿文那孩子,初时瞧着似个滑头,相处久了,也还实诚。咱们三丫头也不是木头,就是一样,大户人家妾啊啥的烦人。我是最看不上那些纳小的东西的!”

沈氏笑,“以往我与阿文说话,听他说,他以后是不会纳小的。”

何老娘一乐,一拍大腿,“这事有门儿!”再吩咐沈氏,“跟阿冽说,什么时候叫阿文过来一趟。”

沈氏应了,又道,“这事也得跟三丫头说一声,问一问三丫头的意思。”虽是长辈做主,过日子的却是孩子们,总得孩子们心里欢喜,以后日子方好过。

“嗯。”何老娘心想,还是他们老何家风水好,三丫头在她家也转运啦!嘿嘿,胡家可是碧水县最显赫的人家,何老娘再有想像力也没想过三姑娘会嫁到胡这去啊!一想到此处,何老娘能乐出声来。

三姑娘听何老娘沈氏说了胡家提亲的事,异常讶意,“这怎么可能?”胡家那样的门第,怎么可能看上她一个孤女!

何老娘道,“怎么不可能,真真正正的,胡老爷找你叔叔亲口提的亲事。就是常来咱家的阿文,那孩子相貌虽不大出众,却是个实诚孩子。听你婶婶说,以后也不会纳小,这在大户人家可不容易。”

虽是胡老爷亲口提亲,三姑娘仍道,“可是,他随便结门亲事,也比跟咱家结亲要实惠的多呀。”

沈氏笑,“傻孩子,这是你的缘法呢。阿文跟阿冽是同窗,说来,他念书上有些平庸,为人却很不错,是个担得起事儿的。时常来咱家,不过男女有别,你多是呆在内院儿,自是没怎么见过的。”

三姑娘默默地:她还真见过何文,每次她傍晚自绣坊回家,何文就跟个傻瓜一样的要瞧她几眼。还会没话找话的说几句“妹妹回来了。”之类的话。只是三姑娘没怎么理过她罢了。

三姑娘想,何文倒是活蹦乱跳,不像有什么病症的,想来是跟陈志一样,莫不是瞧中她的相貌。三姑娘见姑祖母和婶婶这样欢喜,不好直接拒绝,道,“我想见胡公子一面儿,说几句话,也看看彼此性情是否合适。”

沈氏笑,“这也好。”

胡文听说三姑娘要见他,当下换了身耀眼锦绣倒饬了个油光闪闪的发型,瑞气千条的去了何家。沈氏简直被胡文晃的睁不开眼,心说这孩子是不是高兴傻了,这是什么扮相啊。不过人都来了,且亲事还没定呢,看胡文一幅既羞且喜的样子,沈氏也不好多说,便让他去了丈夫书房,又命人去叫了三姑娘来,沈氏就坐外间儿喝茶。

阿念阿冽都知道胡家提亲的事了,对于胡文想做他们姐夫的事儿,两人委实觉着有些别扭。阿冽道,“看阿文哥这叫穿了啥啊?还不如穿学里的衣裳呢。”他们学里有统一制服,做工相当不错。

阿念道,“头上得倒了半瓶子桂花油,还薰了香。”香飘半里地。

两人在外头念叨着评价胡文,里头胡文面对三姑娘紧张的都结巴了,“你,你,我,我,啊,妹妹,你还认得我吧。”好半天找回僵硬的舌头,胡文终于说了句俐落话。

三姑娘心下觉着好笑,道,“你坐吧。”

胡文立刻就往三姑娘坐的榻上去了,三姑娘脸一冷,他灵活的屁股一扭,坐榻边儿的椅子上,心里敲着小鼓,手指往膝盖的衣服上搓了搓,没话找话,道,“好久没见妹妹了。”

三姑娘道,“我今年十六。”

胡文挠挠头,“我知道,这不是觉着叫妹妹亲切么。”胡少年今岁十五。

三姑娘没觉着叫妹妹就比叫姐姐亲切了,尽管这小子挺好笑,她不想与胡文闲话,道,“我实想不明白,你为什么看中我,我家世十分微寒,你知道么?”

“我姨娘是胡家买来的丫头,生我时难产死了。我爹在外头做官,我在我爹那里日子不大好过,后来长兄回老家给祖父贺寿,我跟着一道回来,长兄走时,我装病没与长兄一道走,就在祖父母身边儿过日子了。”胡文道,“我就是想娶个对心意的姑娘好生过日子,你家里的事儿我都知道,我,我这种情况,以后是指望不上分家能分多少产业的。我根本没想过娶什么大户人家的姑娘,我就是想娶个能干会过日子不怕吃苦的。因为短时间内,我恐怕没法给你过大富大贵的日子。我,我一见你,就十分钟意,后来打听了你一番,就,就更钟意了。我听婶婶说了,我以后也不会纳妾蓄婢,我自己知道庶出的难处。我家里,就是这么个不好不坏的样子。你别想太多,富户的闺女,我要勉强娶,也娶得来,那些姑娘无非比你多一幅好嫁妆罢了。我难道就要因一幅好嫁妆,便把自己卖了?我敢叫祖父来求亲,就是考虑清楚了。你,你,你觉着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