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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记(206)

阿念微微一笑,看向胡文的眼睛,“没想太多就好。”

胡文干笑两声,觉着念小舅子的防范之心太强了些,从小舅子这里无从下手,他转而自何老娘那里突破,他是个机伶人,去何家时日长了,也稍稍了解胡老娘的性情,胡文便时不时的买点心果子去孝敬何老娘。礼多人不怪,去的多了,何老娘还道,“初时觉着阿文不似个妥当人,这时日长了,又觉着小伙子还成。”

沈氏倒是觉出胡文像是为三姑娘而来的,她只是不动声色罢了。沈氏一没点破胡文的小心思,二则闲了还爱同胡文说话儿,胡文也爱同沈氏表白一下自己啥的,有一回见沈氏送了个中年妇人走,胡文笑,“婶婶今日有客?”

沈氏笑,“是啊,可不是一般的客。”

胡文笑,“那是二般的客。”

沈氏一笑,不言语。翠儿笑,“怎么,胡公子连媒人都不认得?”

胡文的脸险些白了,脱口道,“难不成婶婶要给妹妹说媒?”

“这话儿说的,丫头们大了,自然得说人家的。”沈氏笑悠悠的坐廊下竹椅中,道,“你是找你何叔问功课的吧,你何叔在书房,去吧。”

胡文哪里还有做功课的心,他道,“我功课在学里就做完了。”又跟沈氏打听,“妹妹想说个什么样的人家,婶婶告诉我,我也好替妹妹留意。”

沈氏笑,“我们小户人家,只要是孩子人品可靠,家里人明理就成。阿文你认识的多是大户,我家可般配不上。”

“怎会般配不上呢?这世上只有别人配不上妹妹的,哪儿有妹妹配不上别人的。”见翠儿捧来一小碟渍青梅,胡文立刻接了递给沈氏。

“这里头的缘故啊,阿文你年纪小,不知道。”沈氏说着,拈一颗渍青梅含在嘴里,慢慢道,“我们小户人家的姑娘,没见过什么世面。你们大户人家可不一样,规矩大,讲究也多。自来婚姻讲究个门当户对,不是没有道理的。”

胡文笑,“可世事也没绝对,是不是?再说,我家也不算什么大户人家,在咱们碧水县觉着是大户,其实拿出去也就一土鳖,说句实在话,算是个读书人家儿。至于规矩讲究什么的,婶婶看我,难道与你们有啥不一样?”

“现在看着一样,可又不一样。”沈氏装作好奇模样道,“我听说,你们这些大户出身的孩子,还没成亲屋里就有通房,成了亲还有好几个妾,对不对?”

胡文面儿上微热,道,“婶婶你可别误会,我至今童男子一个,撒泡尿还是药哩,哪里来的通房啊。”胡文是个机伶人,趁机表白自己,“婶婶你瞧得起我,我也跟你实说,我娘就是我爹的姨娘,我在家不是嫡子,是庶出。我最知庶出的难处,别人如何我不知道,反正我以后是不会纳小的,我也不想以后我有孩子像我这样为难。”

沈氏倒不知胡文心里有这样的酸楚,连忙安慰他道,“你这样明白就很好,什么嫡啊庶的,反正我家来往只看人品。只要人品好,你还年轻,日子都是慢慢过的。”

“婶婶说的是。”胡文道,“我虽不才,自认为也算比上不足,比下也有余。婶婶觉着我还成,那我就放心了。”

“你们男孩子,以后只要有本事,出身不算什么。老话说的好,英雄不论出处。”沈氏轻叹,“我呀,也不担心你们。”

胡文顺势问,“看婶婶是担心姐妹们?”

沈氏道,“可不是么。我自认我家丫头不差什么,琴棋书画不敢说,可字也识得,账也算得,针线女红都好。只是有一样,我家家境平平,家里孩子们多,我们家丫头的陪嫁,与寻常小户算是丰厚了,可与大户人家比,怕人家要挑眼的。我家丫头这些年很是不容易,我也不想她去受那份儿辛苦。小户之家虽贫寒些,只要衣食周全,日子痛快便好。”

胡文连忙道,“唉,婶婶与我竟想到一处去了。我爹有四个儿子,我排第三,余者三个兄弟都是嫡出,就我是庶出,这会儿依赖祖父的名声别人称我一声少爷,给我些面子,说实在的,将来娶妻,我只怕也不能叫妻儿大富大贵。婶子也知我们大户人家事情多,有时结为婚姻,或是看门第或是看两家合适便结亲了。我因无纳小之心,故而定要寻一个合心的姑娘不可。不然,遇着个不合意的过一辈子,这也忒憋屈了。我这心事,祖父也是知道允准的。”他略吹了下牛,又道,“要说媳妇的嫁妆什么,一个男人,要靠女人嫁妆过日子,那也算不得什么男人。起码,我自认不是那样的人。”

胡文满是期待的小眼神儿望着沈氏,又问,“我与婶婶说的都是实话,婶婶看我还成不?”

沈氏笑一笑,“就怕你做不了自己的主。”

“我敢说,就能做主。”胡文极有男子汉气概的把狠话撂下了,果然,没几日,胡家姑娘就写了帖子,请三姑娘何子衿过去赏花儿。

沈氏私下同何恭商量过了,“瞧着阿文还算实诚,把他家里的事与我略说了说,现在彼此都没说破,也不要与丫头们说,只当女孩子们之间的走动。”

何恭道,“倒也罢了。”

三姑娘不大愿意去,她铺子里还有事呢,沈氏笑,“我着翠儿去给你请了假,也就半日功夫,下午再去铺子一样的。去玩儿一玩儿吧。”

沈氏这样说,三姑娘只得应了。

两人都换了新衣衫,其实都是由旧改新的,三姑娘只改了大小,何子衿除了改大小外,则是将襦裙外加了一层半透明的细薄纱罗,裙子便有种朦胧的美感。何老娘评价何子衿,“瞎臭美。”浪费料子!

小福子租了马车,两人去岁去过胡家一次,虽隔了半年,也还记得一些胡家诸人。胡太太依旧是个和气人,胡二奶奶话很少,胡三奶奶欢快喜谈笑,胡家姑妈眼中带着打量,还有胡家四位姑娘和胡家表姑娘依旧亲热,仿佛她们本就是十分亲密的朋友一般。

胡三奶奶笑,“早就想着子衿呢,你在家里都在忙什么,也不见你出来。”

胡太太则唤了三姑娘近前说话儿,胡姑妈先道,“听说蒋姑娘在绣坊做事,今日她们姐妹冒昧相邀,没耽搁蒋姑娘的差使吧。”

三姑娘淡淡道,“绣坊里请了假。”

胡姑妈笑,“要是害蒋姑娘被扣工钱,可是她们姐妹的过错了。”

三姑娘看向胡姑妈,依旧淡淡地,“徐太太说笑了。”胡姑妈婆家姓徐。

胡太太嗔,“阿平,你这是哪里的话。你活这么大,我也没见你挣一文钱,蒋姑娘小小年纪,既识得字,又会算账,十分厉害。”胡太太说的恳切,笑着握住三姑娘的手,“我年岁大了,就想找你们年轻的小姑娘来说说话儿。绣坊的事还忙吗?”

三姑娘笑,“做熟了是一样的。”

“那就好。”胡太太笑着瞅向三姑娘身上的衣衫,笑问,“这衣裳是你自己做的,可是好针线。”

三姑娘坦然道,“原是姑妈小时候穿过的,我改了改,叫您见笑了。”

“一看就是个会过日子的。”胡太太倒不是看三姑娘会改衣裳满意,她是满意三姑娘的坦然,不是那等畏畏缩缩的性子,胡太太道,“我们祖上是自文襄公起家,那时一样是贫寒之家,文襄公少时,还去芙蓉山上采药卖钱呢。虽如今日子好过些,也时时不敢忘先祖之德。”

接着胡太太又问了些三姑娘日常的事,中午还留了饭,胡太太笑,“我听说子衿长于厨艺,你们的口味儿定是高的,也尝尝我家的菜如何。”

何子衿笑,“我那不过是在家闹着玩儿罢了。”

胡三奶奶笑,“你这话就忒谦了,我可是听说芙蓉楼掌柜都想买你烤鸭的方子,你倒是婉拒了,这是为啥?”

何子衿拿出的是统一理由,笑,“要说我不想挣那钱,那是假话。只是这烤鸭不同别个,要寻了合适的鸭子才能烤制。您家大掌柜是看得起我这小打小闹,只是他尚未尝过好赖,我贸贸然应下,怕是要坑了您家掌柜的呢。”

胡太太笑,“凭你这句话,他就挨不了坑。”

胡家倒没那些吃饭叫媳妇站着服侍的规矩,不过胡二奶奶捧回箸,胡三奶奶布回菜,便可坐下一道用饭了。胡家是开饭庄的人家,这菜色自是不错的。

用过饭,又说了会儿话,两姐妹便告辞了。

胡太太也让两个儿媳妇与孙女们去歇息了,胡姑妈却是没走,她问,“娘,难不成你真叫阿文娶这么个破落户?”

“闭嘴!蒋姑娘不过是贫寒些,正经读书识字的姑娘,哪里就破落了?”胡太太也不知自己怎么养出这么个没见识没心肠的闺女来。她年轻时随着丈夫宦游各地,也见识过不少大事小情,情知这世上虽讲究门第出身,可门第出身也代表不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