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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记(90)

何子衿笑笑,“是啊。”

陈大妞便不再说什么,道,“我先去看书了,先生也快到了,妹妹们也进来吧。”

何子衿侧开身让路,“大妞姐先。”

待陈大妞走了,饶是何子衿也不由叹口气,以往陈大妞也就是个横冲直撞的直性子人,有一点点虚荣心的小姑娘家罢了。如今这不知是怎地,读了一二年书,学问学的不错,只是没学得宽厚些,倒学会了她娘陈大奶奶的势利。当然,人都势利,何子衿自己也不能免俗。但势利到陈大妞这样的着实不多见,譬如,自从何子衿在家里开了个诗会后,碧水县但凡认得几个字的少年少女们,会不会做诗的,反正都热衷起开诗会来。陈家这样的人家,陈家三姐妹是特意花大价钱请了先生来调理的,自然更是诗会茶会不断,要陈二妞打头,都要叫何子衿一起的。若陈大妞主持,她是一次都没请过何子衿。总是像刚刚那样,问一句,何子衿识趣辞了,彼此双方欢喜。

何子衿也不知是不是她哪里得罪过陈大妞,如今又说起沈念跟她上学的事来。何子衿叹口气,陈二妞兴灾乐祸,“好人没好报,嗯?”刚还替陈大妞说话!活该!报应!

见何子衿倒了霉,陈二妞心情好了些,道,“刚刚大妞姐穿的裙子,是州府上好的时兴料子,五婶子娘家是开绸缎庄的,都没这样的好料子。听我娘说,要十两银子一匹,大伯娘给大妞姐买了两匹裁衣裳穿。家里再没第二个人有了。”饶陈二妞因何子衿兴灾乐祸,说到此事也颇为郁郁。

陈二妞叹道,“也不只是诗会的事,以前我也不是没让过她。她想出风头,就让她出去呗,我反正小两岁,又不急。可一样姓陈,现在她有的,我跟三妞就没有,以后还不知怎样。”陈二妞打小就有些心眼儿城府的人,陈二妞素来好强,若非今日实在叫陈大妞刺了眼,她也不至于同何子衿说家里这些事。

其实,不只是诗会,也不只是衣裳……

何子衿拉拉她的手,小声道,“你不开心,就要想些开心的事。这梅花不错,叫黄鹂姐姐配个瓶子,给姑祖母送去,就说是你瞧着花好,孝顺老人家的。”

陈二妞“扑哧”便乐了,“以往看你在课上常闷不吭气,总觉着你闷,你却是越大越机伶的。”

见陈二妞笑了,何子衿笑,“这算哪门子的机伶。你要是再郁闷就想想我,不要说十两银子一匹的料子,便是你身这样的好料子,我也从没穿过的。要不是姑祖母有意照顾,我也是读不了书的。跟我一比,你就幸福了。”何子衿是天生的乐天派。

“这是哪门子的歪理。我岂是那种见不得人好的。”陈二妞笑一笑,对何子衿道,“像先生课上教的,不患寡而患不均罢了。我家的事,我不说你也该知道些。现在瞧着都是一样的,可我爹是次子,像大伯娘舍得拿出二十两银子来给大妞姐买衣裳,我娘是拿不出来的。”这些事,岂是一两句可说清的。陈二妞吩咐黄鹂,“去吧,把我屋里那只白玉梅瓶拿来,衬着这红梅最好看,给祖母送去,就说我瞧着这梅花开的好,不敢先赏,孝敬祖母先赏。”

黄鹂捧着梅花去了。

何子衿见沈念站在求知堂外向她望来,笑与陈二妞道,“你要觉着好些了,咱们屋里去吧,先生也快来了。”

陈二妞也瞧见了沈念,笑,“这都两个多月了,阿念还这般寸步不离的。不知道的,得说这是你亲弟弟。”

何子衿一笑,“你既这样说,就拿他当我亲弟弟一样照顾。”

“这还用你说。”陈二妞笑,与何子衿道,“你说这人也怪,以往大妞姐也不这样的。”

何子衿笑,“你总说别人,以往你待我也不这样哪。”

陈二妞笑,“前两年我还小些,说真的,记得小时候,家里虽有钱,祖母一向节俭,觉着每顿有肉吃就开心的了不得。后来家里更好过了,就是现在,燕窝鱼翅也不觉稀罕。那会儿,突然能穿上绫罗绸缎,买了许多丫环下人,母亲又与我说了许多大户人家的排场,我其实心里又是兴奋又是不安,生怕出去被人小瞧,就时时端着些。现下想想,也够讨厌的。想那时你也是嫌我的。”

何子衿笑,“你倒先说我,你那会儿跟我说句话恨不能将下巴抬到天上去。但你也肯照顾我呀。”这一二年,不管陈二妞是有意还是怎么着,的确是很照顾她的,不说别的,光点心给过她不知多少。

陈二妞一拉何子衿的手,并不因何子衿这话生分,反更觉与何子衿亲密,笑,“想我以前就跟大妞姐似的,这会儿看着她就得庆幸,好在真没变成这样。不然,你怎肯跟我说这些话。”见沈念一直在求知堂门口朝这边望,人又不过来,陈二妞笑,“咱们过去吧,不然阿念真要望眼欲穿了。”

两人便往求知堂去,陈二妞又在何子衿耳边八卦一句,“阿念到底是不是你舅的私孩子呀~”

何子衿悄悄拧她腰眼一记,“快闭嘴,别人说是别人说,你可不许这样说。”

“知道啦~”陈二妞自以为得到什么人间真理,笑,“你放心吧。要阿念真是,以后大妞姐断不会再说什么‘七岁不同席’的话了。”何子衿她舅可是举人老爷,她娘每说起来便羡慕的了不得。便是家里长辈说起沈素,也都说有出息,以后是有大前程的。

“你理她呢。阿念是刚来,有些离不开我,等过些日子好了,叫他在家里跟阿冽一起玩儿就行了。”何子衿笑,“他跟阿冽很说的来。”

两人说着话,沈念见她们往求知堂走,便快步迎过来,牵住何子衿的手,眼中很是欢喜。

陈二妞逗他,“怎么,还怕我把你家子衿姐姐拐带了不成?”

沈念在外话都不多,牵着何子衿的手道,“凉。”

何子衿笑,“兴许是在梅花树下站的久了。”

陈二妞将自己手炉给何子衿,“你先暖暖手。”

何子衿笑,“你也要用的。没事儿,我火力壮,一会儿就好了。”

陈二妞硬塞给何子衿,道,“婶子那酱铺子,这一二年生意越发好了,怎么连个手炉也舍不得?”

何子衿双手捂着陈二妞给她的套着青碧色绣花套子的黄铜手炉,笑,“也就你这不知柴米贵的。我娘那酱铺子,生意再好,咱们碧水县是小地方,便也有限了。你这一个手炉就得好几两银子,便是外头最便宜的也得几百钱,还有里头烧的炭。你们用的是上上等的竹炭,没什么烟的,我家可用不起这样的好炭。有这钱,还不如多做两身棉衣裳,平日里多穿些也就不冷。”

“你家啊,是勤俭惯了,便是有钱也舍不得用的。”陈二妞说一句,笑,“今天咱们碧水县可有件轰动事儿,你知道不?”

何子衿笑,“我哪里有你消息灵通。”

“咱们县里的薛千针绣了一幅竹林七贤的绣图,你猜绣庄给了她多少银子?”

“这我如何能知。”

“足有一百两。”

何子衿惊叹,“我的乖乖,绣图竟能卖出这样的大价钱,实在罕见!”千万别相信前世剧中等闲成千上万的银子的事儿,起码何子衿的亲身体验,她家过年时一月能花用二两,平日节俭着些,米面都是自家庄上产的,菜蔬自家院里都会种,一月一两银子足够。大的开销就是她爹念书的笔墨纸砚,便是她爹,也节俭的很,一张纸用了正面用反面,除非是要誉抄给先生看的文章,不然何恭再不会只用一面的。一百两,等闲人家可以宽宽裕裕的过十年了。这是一笔极大数目,所以,何老娘知道沈念有一百两的抚养费时才欢喜到请儿孙们出去吃早点。

陈二妞道,“是啊,这事儿我娘听到也吓了一跳呢。薛千针的手艺,真是绝了。听说还有州府的大绣坊来请她,只是她只愿在李大娘的绣坊。不过,我爹说,这绣图要是直接拿到州府去卖,三百两也能卖的上呢。”

何子衿道,“我祖母也常说,李大娘是咱们县第一精明之人呢。她手里有薛千针这样的大家,何愁生意不好呢。只是,这样大幅绣图的生意,想来也不是常有的吧。”

陈二妞笑,“我也这样说,兴许一年有一幅就了不得呢。我娘说我没见识,像我家的绣娘我就觉着很不错的,可据说有的大户人家,绣娘手艺更是了不得的。薛千针这样的手艺,出去就是抢手货。而且,到她这样的,谁肯卖身给哪家做绣娘呢,去也是到绣坊当供奉。”

何子衿道,“大约姓薛的都才干好,咱们先生也姓薛,就有这样好的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