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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记(233)

宋荣的眼睛往门厅处瞧去,已经看到两个儿子宋嘉让、宋嘉诺,还有儿媳妇戚氏带着个半大不小的小丫头。小丫头眉宇间还有些小时候的影子,是他的孙女福姐儿。福姐身边站着两个小萝卜头,眉眼更似戚氏,脸庞如宋嘉让少时。

宋荣被杜月娘暗地里捏了一下才回过神,儿子、媳妇、孙子、孙女的一堆已经哗啦听地脆在了地上,给他请安。

宋荣叹口气:“起来吧。”

宋荣肚子里有千言万语要问,却又似乎不知问什么方好。宋荣向来洒脱从容之人,一时竟语塞难言。一手按在桌间,宋荣良久方道:“吃过饭没?”

宋嘉让恭恭敬敬地道:“儿子归心似箭,天一亮就跟嘉诺带着他们往家走,还没吃呢。”

宋荣不禁感叹,世易时移,连宋嘉让都学得滑头了。宋荣也回了神,对杜月娘道:“你先带着媳妇他们用早饭,给小孩子做些易消化的东西。”看两兄弟一眼:“你们跟我来。”

有正事,宋荣向来是在书房说话。

宋荣坐在湘妃榻上,打量两个儿子一眼,衣裳料子平平,档次跟家里管家穿的差不离。宋荣问:“怎么回来了?”

这话说的,好像根本不高兴他们回来似的。

父子多年,宋嘉让出去几年不是没长进,他一听自己老爹这口气,就知老爹不大痛快了。宋嘉让就有些头皮发麻,宋荣向来是严父,不要说宋嘉让少时,就是乖巧聪明如宋嘉诺省时也常受教训。宋嘉让道:“爹,儿子们在外头记挂着您呢。”

宋荣唇角一翘,呷一口极品碧螺春,笑悠悠地道:“我还得多谢你们记挂我,你们要不记挂我,估计我死了你们也不一定回来哭一鼻子哪。”

宋嘉让被宋荣噎得脸上似火烧,辩白道:“爹,儿子们岂是这样的人?”

宋嘉诺倒是很干脆,道:“父亲,儿子们知错了。”说完就跪下了。

宋嘉让一看,只得跟着跪下。

宋荣道:“哦?这话说的,你们出去,也是我允准的,何错之有啊?”

宋嘉诺道:“儿子一去六年杳无音讯,令父亲操心,儿子不孝。儿子未能服侍父亲身边,儿子不孝。儿子懦弱,愧对父亲多年教导,儿子不孝。”

宋嘉诺不说还好,这一说绝对是火上浇油。宋荣更是恼怒,劈手便砸了手中青花瓷盅,怒问:“当初我不让你们出去吗?一个个的又不是死在外面,写封信回来能累着你们吗?”

茶盅碎了一地,宋嘉让吓了一跳,他并不似宋嘉诺会说话,想了想,道:“爹,儿子们这不是回来了吗?”

宋荣冷笑道:“你们回来,是不是还要我感激涕零啊?”

“我哪里敢这么想,”宋嘉让偷偷抬头,正对上宋荣眼眶微红的眼睛,宋嘉让一时竟呆了。自小,他是见惯了父亲的强横,在宋嘉让心里,父亲绝对是高不可攀的高山一般,他是头一遭看到父亲眼眶微红,竟似要落泪一般。

宋荣还没落泪呢,宋嘉让心下一酸,先掉下泪来。

当时离家无趣,若无妻女相伴,他可能早不知去处。一路也并非一帆风顺,想到离家辛苦,一别六年。再回来时,父亲鬓间白发新添,宋嘉让不知怎的,心下酸痛难耐,不禁大哭起来。

宋荣被宋嘉让号得哭笑不得,想着,老子还没怎么着你呢,你还号个没完了。

宋荣不禁想起宋嘉让少时淘气的事,气笑了:“宋嘉让,你以为号一通就能不挨揍了吗?”

宋嘉让本就是个洒脱磊落、哭笑随心的脾气,他咧嘴号哭了一通,心里才算舒服了些,擦了一把泪道:“儿子都这个年纪了,再挨揍,也怪没面子的。”

宋荣不过是随口一说,儿子们千里迢迢回来,不能话没说两句就先一人给一顿打。

宋嘉让道:“刚离开家时,我就想着随处走走,后来在蜀中青城遇到个大夫,也算儿子运道好,给那大夫三治两治的,就把身子医好了。儿子就带着福姐儿和她娘在蜀中住了些日子,才去的边城,也是在边城遇到了阿诺。”

宋荣皱眉:“什么大夫,这般厉害?”当时宋嘉让被方二下药,宋荣连太医都请来了,皆无效用。

宋嘉让道:“也是偶然碰到的,是个书生,叫夏文,年纪跟我差不多,大概很会念书,也略通医术。”

宋荣无端来火:“长脑袋有什么用?当初给你请了多少大夫,都不成。就这么个书生,就比太医还要厉害?”什么世处高人之说,宋荣从来不信的。

即使事隔多年,宋嘉让说起此事也有些别扭,道:“夏文说……那个,方谅给儿子下的不是什么厉害药,其实不必太医,过个十天半月,药效一过也就没事了。大约是后来吃太医开的药,吃得多了,才会……适得其反。”

想到这一番乌龙,宋荣叹口气:“别误信了有心人才好。”宋嘉让身体能痊愈是最重要的事,当然,如今看着好得不能再好了,儿子都生了两个。看来真是冤枉了方二,不过宋荣是不会感到内疚的。

“夏文家里在蜀中原是个小官宦人家,他家得罪了蜀王,一家子被发落到边城。我也是跟他们一道去的连城,阿诺也见过夏文,还夸他学问不错。”

宋嘉诺亦道:“前年夏文回蜀中参加秋闱,还中了举。说来他家只是夏家旁支,夏家主支长房有人在帝都为官,也是世代书香。”

宋荣问:“你是怎么去的边城?又是怎么跟你大哥遇到的?”他想不到兄弟两个会一道回家。

“我先是南下,后来想着大哥素好兵武之事,这两年边城不太平,大哥若是有心,肯定会去边城,就去了那儿等着大哥。果然没过一年就见着了大哥。”

宋嘉让笑道:“亏得有阿诺,我以前还不知在兵营找个差事也有这许多道道。”

宋嘉诺笑道:“边城民风强悍,寻常女子都会三招两式。还是见着大哥,大哥武艺出众,才过得安稳日子。”

见两个儿子有些往日亲近的意思,宋荣心下极是欣慰,问:“你们还在边城寻了差事不成?”

宋嘉让十分自豪:“我是百户,阿诺是文书。”

宋荣将袖子一遮脸,道:“还以为你们在外头高官厚禄、大富大贵了呢。”

宋嘉让一阵无语,道:“儿子也算年轻的百户了。阿诺是书生,将来考个进士,直接就正七品。他就是没功名,将军大人也很看重他,还想招阿诺做女婿呢。”

宋荣伸手拍拍两个儿子已经坚实的肩膀:“在外头隐名匿姓的,又没人知道你们是我宋子熙的儿子。现在是百户,正常熬个十几年,立些战功,打点得当,并非没有出头之日。不过,既然回来了,家里也无须你去沙场九死一生地打拼前程,我也不想有朝一日白发人送黑发人。”宋荣道,“先歇几日,我在禁卫军或是御林军里给你寻个差事。嘉诺你出去这几年,没把文章落下吧?一会儿写篇文章给我瞧,明年秋闱,别误了。”

两人都应了。

宋荣问:“嘉诺在外头也没娶上一房妻室?”

宋嘉诺还有些不好意思,道:“怎能未禀父母就娶妻呢?”

宋嘉让揭他老底:“他早相中了人家姑娘,别别扭扭地不说一声,结果一个没留神,人家姑娘一家子都走了。打听了好久,才知道人家是来帝都投亲。现在也不知道有没有许人家,真是海里捞针了。”

宋嘉诺嘟囔:“有缘总会再见的。”

宋嘉让在边城几年,颇有了几分匪气,道:“就你这磨磨蹭蹭的,相中的鸭子都飞了。”

宋嘉让翻个白眼,对宋荣道:“爹你还是帮着阿诺找找,我看他是一往情深,说给他暂时纳房小妾他都不要,就一门心思地喜欢上人家了。”

宋嘉诺气道:“哥,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看看,又是这样,一说林家姑娘就翻脸。”

宋嘉诺简直被他气死。

宋荣好奇:“什么样的天仙绝色,让咱家阿诺这么念念不忘?”

哪怕宋嘉诺把两只眼睛翻下来,宋嘉让也不理会他这个,挤眉弄眼地笑道:“哎呦,爹,您可真是料事如神。你看咱家阿诺,好歹也算一表人才,在边城的时候好多人给他说亲。边城是小地方,其实也有不错的姑娘,他眼界高的,一个都看不上。那们林农姑娘,啧啧,长得没话说,就是搁在帝都也是一流的相貌。人也不错,我还没到边城时,阿诺没少得人家照顾。因住得近,福姐儿她娘时常跟林家姑娘来往,也说林家姑娘挺好,就是一样,林家是母女两个相依为命,她家开了个小皮货铺子,日子也过得去。就是这姑娘有桩怪癖,听说她爹不务正业,先时待她们母女如畜生一般,林姑娘立誓一辈子不嫁人。因她生得容貌漂亮,边城里那些男人们,没有几个不想娶她为妻的。若不是她功夫厉害,以往又救过将军夫人的性命,在边城怕难得平安。不然,凭她什么女人,哪里会真有不待见阿诺的。”这也不是宋嘉让吹牛,宋嘉诺容貌与宋荣肖似,如今已过了弱冠之年,身量修长,眉目精致,他不会武功,自然并非那等剽悍粗人。但宋嘉诺也绝不是百无一用的书生。不看身家背景,单宋嘉诺自身条件,也相当拿得出手。结果,碰到个立场独身的女人,真是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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