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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记(335)

“卿妹妹。”郑妙颖上下打量她,笑,“竟长得这么高了。”

赵长卿笑,“姐姐还似当年走时模样,没什么变化。”这话并不是刻意赞美郑妙颖。按岁数,郑妙颖长赵长卿三岁,如今郑妙颖一身雨过天青过的衣裙,头上戴一二簪环,素雅明丽,当真是一如从前。

三月天微寒,郑妙颖笑,“咱们屋里说话。”

先去见过了郑老太太、郑太太,郑妙颖便带着赵长卿去了自己屋里,她如今依旧是住西厢。屋子的摆设与郑妙颖在闺中时相仿,靠墙的大书架上垒着满满的书本,书案靠窗,阳光自窗纸洒下,案头摆的一盆小小的茉莉,芽叶娇嫩。

赵长卿望着那满满的半壁书笑,“姐姐这些年又攒了这许多书。”

郑妙颖笑,“三日不读书便觉面目可憎,言语乏味。岂可一日无书?”

丫环摆上赵长卿带来的点心,郑妙颖支开窗户,一阵清透之气扑面而来,笑,“知道你要来,我早预备好了。”请赵长卿在罗汉榻上坐。郑妙颖则在一畔的双耳陶罐中取水注入一乳白色的石壶,放在红泥小火炉上煎煮起来。

赵长卿笑问,“这是什么水?”

郑妙颖一面慢悠悠的晃着蒲扇扇炉火,笑眯眯的卖个关子,道,“容你猜一猜。”

赵 长卿道,“帝都城最有名的是当属甘泉山的泉水,不过,那是皇家宗亲所用,姐姐这肯定不是。嗯,其次就是天祈寺蟠龙泉之水,也是上好。其三是西山寺的落英泉 之水,落英泉流经老梅大长公主的万梅林,有寒梅之香,素为文人雅士所好……”见郑妙颖但笑不语,赵长卿便知不是这三样,于是将话音一转,道,“姐姐要我 猜,肯定不是这三种了。我说,定是姐姐自江南带回的好水?”

郑妙颖笑,“沾了边。”

赵长卿想了想,又道,“煮茶的水,常用泉水、江水、井水,这三样水,都不好过久存贮。如姐姐这样千里迢迢回来帝都的,必是久存的水。凡天下之水,唯天上无根之水,久贮愈清愈冽。我猜,姐姐这罐里的水,不是雪水便是雨水了。”

郑 妙颖哈哈一笑,“已有七分准。”见水已煮开,自锡罐中取了茶叶,长几上的一套茶具小巧可爱。茶壶精致如香橼,杯子小巧如胡桃。一时,郑妙颖满酌一杯递给赵 长卿,赵长卿双手接了,先闭目闻其香,再小口小口的慢慢品啜。便是赵长卿自诩大俗之人,也觉滋味醇厚,香气凛冽,绝非凡品。

赵长卿饮完一杯,郑妙颖再为她续了一杯,如是再三,还想喝,茶已见底。赵长卿赞叹,“这是什么茶,如此神妙。”

郑妙颖笑,“今年的新茶还没得,这是去岁的冬茶。”

“就是寻常的冬茶不成?”

郑妙颖笑,“比寻常的冬茶略好一些,不过,也不算绝品。难得这水好,是我在山中庵堂住着时遇着大雪,收的松针上的雪,只收了这一小瓮。就埋在松树下,放了四五年都没吃,这回来帝都,实在难舍,就一并带了来。”

赵长卿颌首称赞,“怪道这般清香凛冽。”

郑妙颖微微一笑,亦是欢喜。

赵长卿此方问,“姐姐什么时候来的帝都?”

郑妙颖道,“我二月初就到了,正赶上龙抬头那日,因有些琐事要处理,又听说你家相公要春闱,我父亲是左都御史,必要监场的,科举避讳之事也麻烦,就没知会你。”

赵长卿关切的问,“姐姐可是遇到什么难事要来帝都办?若有我能帮上忙的,姐姐别与我客气。”

郑妙颖淡然一笑,“不算难事,咱们自幼|交好,与你说也无妨,来帝都,是为了和离。”

郑妙颖尚且没什么,赵长卿倒是心下一惊复一酸,半晌说不出话。

郑妙颖看她的模样不禁笑了,“你这是怎么了?我虽和离,以前过的也不是苦日子,只是到底不愿意再凑和,这才和离的。”

怕郑妙颖伤感,赵长卿憋了半日才把眼泪憋回去,她轻声道,“咱们是常通信的,姐姐在信里,从来只与我说看到了几本好书,养出绝品花木,哪日烹得好茶,哪日饮得好酒。我只当姐姐的日子是极顺心的,姐姐若有心事,在信中与我说一说,纵使离得远,也能排遣一二。”

郑 妙颖并不这样想,她婚姻不成功,丈夫另有爱妾,她也曾有身孕,可惜孩子未能保住。但,成亲这些年,郑妙颖从不认为自己过得苦。她衣食无忧,因父亲近年在朝 为高官,夫家愈发不敢慢怠于她,她有大把的时间探索自己钟爱的学问。她唯一在乎而未能获得的公道,就是孩子的事了。她绝不能在这件事上让步,于是想办法到 帝都和离。她一直一步一步的在最大程度上按着自己的心意生活,如今和离亦是如此。

生命中纵使有些不能避免的遗憾与伤感,好在她并未浪费自己的生命。这十来年的时光,起码,她对得住自己。郑妙颖笑,“伤心事若总是提及未免更加难已忘怀,放在心里,久不提,便能忘掉。”

微寒的春风携带着春日特有的清新涌入室内,窗外的梧桐树上,新绿的叶子沙沙作响,天空中不时有成群的灰喜鹊飞过,传来欢快的叫声。

赵长卿忽然想到那年上元节灯楼诗会上初遇郑妙颖时,郑妙颖做的那首咏梅诗:

凌寒吐素馨,寂寞绽芳魂。

疏影吟和靖,归鸿问后村。

长怀卧雪意,不慕梦愧根。

耻共桃花艳,风华傲乾坤。

☆、第205章

郑妙颖并不多提自己和离之事,依她的骄傲,能与赵长卿说一声已是难得。赵长卿与郑妙颖自来交好,焉能不知她的性子,只是给她把了把脉,知她身子无忧,便也放心了。

两人多谈些琴棋书画之事,到中午一道施展厨艺做了一桌南北风味并存的好菜,郑老太太郑太太没有郑妙颖这般洒脱,只是事已至此,程家也实在可恶,和离的事又是郑大人亲自点的头,程家也写了放妻书,婆媳两个便也只能将事往好里想。如今见郑妙颖开怀,她们便也开怀了。

用过午饭,两人还手谈一局。赵长卿棋艺平平,郑妙颖直摇头,“这些年来,竟无大长进。”

赵长卿道,“我天生不擅棋道,等明儿姐姐去我那里,我把近些年画的画给你看看,先生都说我画画有天分。”

“苏先生也来帝都了?”她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可是阿白今科春闱?”

赵长卿笑,“不仅阿白,梨果、阿宁、腾表兄他们都来了。”

郑妙颖直赞,“都是少年才子哪。”

“才 子不才子的不敢说,他们是当真运道好,这一届春闱格外公道些是真的。”赵长卿收拾着光润的云子,如今人们对今科春闱颇多猜测,郑大人身为左都御史,还是监 场官之一。因事并未有定论,赵长卿便不肯多说,微微一笑转了话题,道,“姐姐有没有逛过帝都城?什么时候咱们一起逛逛。”

郑妙颖笑,“我正愁没个向导。”

两人多年未见,当真是有说不完的话,及至傍晚赵长卿告辞,郑妙颖捧出两个锦匣递给她,笑道,“这是我自己制的纸,一匣你自己使,一匣送给先生。若使着好,只管来跟我说。”

赵长卿笑,“姐姐放心吧,绝不会跟你客气的。”

郑妙颖送赵长卿到大门口,目送赵长卿的车子远走,方折身回家。

赵长卿只与苏先生说了郑妙颖和离之事,苏先生道,“郑姑娘是个明白人。”过不下去的日子,不必勉强。

赵长卿叹道,“以前听说程公子素有才名,郑姐姐也是才华横溢之人。这些年我与郑姐姐信件往来,一直没听说郑姐姐有身孕,我心里就有些为她着急。可是看她的书信中并不见郁郁之语,多是关于琴棋书画诗酒花的事,我便未曾多想,却不知她过得并不快活。”

“郑姑娘不见得不快活,这是你多想了。”苏先生温声道,“就是那个有才名的程公子,既有才名,到底是个什么功名?你可听说过?秀才?举人?进士?”

赵 长卿还真没听说过程公子有何功名,苏先生微微一笑,“连个功名都没有,还敢自称有才。当然,也有隐士高人视功名如粪土,不屑于科举,只是,我想着,程公子 并不似这样的高人逸士,不然郑姑娘也不必非要到帝都才提和离之事。这位程公子的才学多是人吹嘘出来的,郑姑娘的才情,却是我曾经眼见过的。”

“两 人本不相配,如今郑姑娘和离,更能过得如意日子,你当为她欢喜,何需苦恼。”苏先生道,“大部分女人总将自己的人生依附于男人,男人成功了,她便成功;男 人专心,女人便是天大福气;男人多情无情,女人或故作贤良、或真正贤良,总之一辈子围着一个男人打转。除了男人,便是自己的儿女。女人这心里,从来没有过 自己。三从四德不是坏事,但,女人若将自己一世的喜怒哀乐寄托于男人,则是最大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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