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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枕(长嫂为妻)(78)

那目光他见过的,在楚瑜临死那一刻,她说“来生与君,再无纠葛”时,她那目光里,就包含着这样的愤怒与恨。

顾楚生手足冰凉,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而楚瑜压抑不住自己,转头看他,冰冷笑开:“顾楚生,你喜欢听故事吗?”

他想说不,可他说不出口,他就呆呆看着她,听楚瑜笑着道:“你不是说我作践你的情谊吗?我给你说个故事,你就听着,我告诉你,什么才算真正的作践。”

“有一个姑娘,她喜欢了一个人,那人落难,被贬出京城,于是她抛弃荣华富贵,夜奔千里,终于找到他。你说,这份情谊,可算深重?”

听到这话,顾楚生脑子轰然炸开!

被贬出京,夜奔千里。

他盯着楚瑜,目光里全然是不敢相信。然而楚瑜深陷于自己情绪之中,根本顾及不到顾楚生此刻的神情。

“若千里夜奔不算什么,那她后来散尽自己所有钱财,拼了满身武艺,护他升至金部主事,又可算是恩德?”

散尽钱财,金部主事。

顾楚生慢慢闭上眼睛。

外面雨声噼里啪啦,他脑海中又是那一年,昆阳官道夜雨,少女红衣染了泥雨,手中提着长剑,独身驾马,奔赴千里而来。

“别怕,”她在马车外含笑,染了雨水的脸上,笑容足以驱开云雨雾霾,看得人心明朗,她瞧着他,目光里全是情谊。

“顾楚生,我来送你。”

这一送,就送了他一辈子。

送他到昆阳,送他从九品县令升迁至金部主事,又一路升作户部尚书,入内阁为大学士,最后,官拜首辅。

那一路她相伴相随,整整十二年。

他以为他重生回来,是与她重新开始,却终于在这一刻明白。

——他回来,只是为了接受这场迟来的审判。

他上辈子欠下她,便要在这辈子,统统还予她。

马车摇摇晃晃,她用着别人的口吻,述说着他们二人的平生。

“她侍女死时,她苦苦求他,”她声音疲惫:“她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这份感情,他不喜欢她,不愿意对她好,是她强求,直到那时候,她才觉得,她后悔了。她不该喜欢,也不该强求。”

顾楚生听出她声音里的软弱疲惫,他抬起头来,静静看着她。

楚瑜目光里没有他。

她声音平静,似觉意兴阑珊。

“后来她离开了京城,去到了那男人的家乡,侍奉他父母。后来婆婆病故,她就一个人留在那里。也不知是过了多少年,她生了病,想回去见她父亲。那时候她身边已经没谁了,她一封一封信写给他,直到最后,也没看见她父亲。”

“顾楚生,”她目光终于看向他,仿若菩萨佛陀,无悲无喜:“你说我作践你,如今你可知,一个人作践一个人感情,能作践到什么程度。不喜欢无妨,可不喜欢一个人,却也不放开一个人,一定要将她拉扯在身边,一直逼到她死,这才是天大的恶心。所以啊,喜不喜欢这件事,你别强求。”

楚瑜觉得自己神智终于回来几分,她笑了笑。

“别把自己的心放在别人脚下,也就不会被作践了。”

顾楚生没说话,如今他怎么不知道楚瑜的态度?

他没有机会,一旦楚瑜知道他是上辈子的顾楚生,他绝无机会可言。

楚瑜太了解他,他放不开她,上辈子,这辈子,他都放不开。

可他却也能明白,如果楚瑜是重生而来,怀着对自己这样的心思,此时此刻看着自己,该有多恶心,多想要他死。

如今他没被楚瑜捅个对穿,不过是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就是那个罪人而已。

他不敢告诉她,他不敢说话,他怕只要一动,就露出马脚。

楚瑜没理会他,她躺在马车上,见着帘子起起伏伏。

许久后,楚瑜听到外面传来人声,马车停了下面,卫韫清朗的声音从窗外传了过来。

“嫂嫂,今日雨大,我来接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卫韫:知道为什么你输了吗?

顾楚生:因为我……年龄大了?

卫韫:这不是主要原因。

顾楚生(皱眉):还有什么?

卫韫:因为我是专门送爱送温暖的小甜心呀(?( ????` )比心)

顾楚生:艹!

第50章 (6.22一更)

楚瑜微微一愣,片刻后, 她轻轻对外应了一声, 随后转头同顾楚生道:“等一会儿你马车到了后门, 你再出去吧。”

说着, 她便掀开帘子一角,走了出去。

刚走出帘子外,便有雨伞遮住了她上方,楚瑜抬眼看去,却是卫韫撑着伞。伞不大,他这样高举着在她头上,雨就纷纷落到了他身上。

他瞧着她, 面容里全是欢喜, 身上带着她早已失去那份朝气, 让整个世界都因为这个人的出现,变得明亮起来。

楚瑜静静瞧着他,颇有些呆了。

卫韫有些奇怪,叫了声:“嫂嫂?”

这一声唤让楚瑜神智回来, 她忙收了恍惚, 低头下了马车。

卫韫给楚瑜撑着伞,马车重新动起来,他回过头去,看见那晃动的车帘间,露出顾楚生的面容。

卫韫心上一紧,面上却是不动神色, 只是将伞撑在楚瑜上方,再靠近了一些。

人的伤心事,从来都是越想越伤心。楚瑜方才同顾楚生将那过去的事原原本本过了一遍,说完之后,她就觉得,自己仿佛是将那人生再走了一遭,整个人累得连路都走不动了。

那股子疲倦从楚瑜身上散发出来的,伴随而来的还有悲悸绝望,哪怕楚瑜什么都不说,可跟在楚瑜旁边的卫韫,却清清楚楚的察觉出来。

他目光落在楚瑜脸上,她面带倦容,神色仿佛一个迟暮老人,似乎随时随地,她都可能坐化而去。

这世上似乎没有她留恋的人事,她的来或走都变得格外的不可操控。

卫韫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慌,他紧随在楚瑜身后,等楚瑜进了屋,发现卫韫还在后面跟着,不由得失笑:“你跟过来做什么?”

“闻见嫂嫂身上有酒气,怕嫂嫂是喝酒上了头,有些担心。”

卫韫跪坐在楚瑜对面来,楚瑜散了头发,斜卧在榻上,平静道:“无妨,我的酒量不止于此,不过浅醉,无甚大碍。”

“可是,嫂嫂的样子,却似乎是醉得深了。”

卫韫轻笑起来:“容我陪着吧,我安心些。”

楚瑜明了他的心思,她不是个藏得住心事的,尤其是,在自己亲人面前,她也不需要藏。

什么时候把卫韫当成亲人的呢?

楚瑜也不知道。

她手里捧着暖炉,目光平静看着这个少年,审视着他。

她酒意其实是上来的,自己不察觉,却在行动上有所体现。她觉得燥热,便踢了罗袜,卫韫瞧着她垂在小榻前那一双赤足,不由自主就上前去,捡起她踢出来的罗袜,低头替她穿上。

旁边卫夏瞧见了,忙上前拉扯了守着的长月出去,长月有些不明白,卫夏便一个劲儿捂着她的嘴往外拖。

卫夏和长月出去了,房间里就只剩下了卫韫和楚瑜,楚瑜思维有些木木的,目光就凝在卫韫身上,看少年半蹲在自己身前,平静替自己穿了袜子,还抬头朝她笑了笑,温柔出声道:“冬日地寒,还是穿上罗袜吧,便不要任性了。”

楚瑜沉默着,她垂下眼眸,全然不想理会谁。

卫韫瞧了她散披着的头发,头发上沾染了雨水,带了潮意,他闲着也没事,便站起身来,去从旁边取了帕子来,站到楚瑜身后,温和道:“嫂嫂,我帮你把头发擦干吧?”

楚瑜思索不了太多事,她低低应了一声,坐立起来,让卫韫握住了头发。

她的头发很长,又黑又密。卫韫用帕子一点一点擦着,那双能握住几十斤长枪搅动乾坤的手,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温柔细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