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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城春弄(29)

即墨无白看着她的侧脸,试探般道:“我若直呼你名字呢?”

“那就叫吧,”师雨手中忙着,没有看他,嘴角却牵出一抹浅浅的笑:“我还没听你叫过我名字呢。”

即墨无白只觉心中被什么挠了一下,酥酥麻麻的痒。

好在师雨没再继续谈论此事,拿了桌案上的东西给他看:“这些都是用来做哈兰花的。”

即墨无白此时才看清那些东西——已经成型的枝干,零碎的叶子,还有三三两两的花瓣,材质却是上好的金银玉石:“你要亲自做?”

师雨点头:“听说每年中原的立春日,皇帝都要亲自下田耕种以示重农劝稼,我们这里的哈兰节,城主也要亲自做哈兰花。如今你我联手,众所周知,今年要做哈兰花,你自然也要参与。”

即墨无白好笑:“这规矩想必是叔公传下来的。”墨城至今也就两位城主,眼前这位还不是正式的,除了是他定的还能有谁?

“你说对了,的确是父亲传下来的规矩,此事说来还有段故事。”

据说当初城主夫人从长安远嫁到墨城后,不习惯这里的凋敝,一直心心念念想再见一见长安的牡丹。即墨彦知道墨城有哈兰花这等工艺,便命人做了一朵假牡丹,金子溶出来的花瓣,玉石做的花蕊,外面用色彩描绘,看起来如同真牡丹一般。

城主夫人生辰当日收到此花,见花瓣上有水珠,还奇怪此地干燥因何会有露水,用手去拂才察觉出异样,大为感动。即墨彦道:“花叶终有凋零时,唯卿手执者能长久。”

此事传到坊间,自此兴起男女互赠哈兰花表白的风潮来。

即墨无白听得胳膊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啧,头一回听说叔公还是个情圣。”

师雨眼波一横:“你又不曾见过他,自然不了解他。”

即墨无白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没有答话。

师雨今天要做的也是牡丹,但要大一些,以便于在节日时展示。方才那老妇人教了许多,她已通晓一些门道,认真忙了一会儿,居然也弄出了个样子来。

她拿了支笔塞进即墨无白手里:“闲话不多说了,你不是擅长丹青么,那你负责上色好了。”

即墨无白接过笔,看着她在定型后的花瓣上涂涂抹抹,又放在阳光下晒干,忙的不亦乐乎,心不禁慢慢宁静下来,也跟着动起手来。

这可不比耕田,是个细致活,二人第一次做出来的花,形态只能说看得过眼,好在即墨无白描画得不错,远观倒也能以假乱真。

“真是不容易。”师雨揉了揉发麻的双腿,看见即墨无白端详着手中成品,伸手拿了过来,低头一嗅,再抬头,人比花娇:“无白,这花便送了我吧。”

即墨无白一时呐呐。

“怎么,不愿意?”

“不是……”只是易代入她方才所言的风土人情。

“那就是答应了。”师雨将花小心翼翼放到桌角,视如珍宝。

即墨无白心绪微动,丝丝缕缕的甜,刚刚冒了个头,又被他狠狠扼住,拧出酸涩的汁来,流到了每一个角落。

曾在北固山头吟诗九州,也于汤汤江水睥睨卿侯,多少轻狂,多少恣意,如今竟也有因一颦一笑、一言一语而心神不宁的时候。他心中苦笑。

出吹雪阁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即墨无白想起找她的初衷,一边往下走一边道:“你还未问我出访结果呢。”

师雨走在前面,步履轻缓:“看你回来后的模样,便知一切安稳。倒是我听先行回来的人说,在返回路上见到了乔姑娘,不知道你见到了没有?”

“见到了。”

即墨无白说完这话正好走完台阶,杜泉快步迎上来,将一封信递到他眼前:“公子,宁朔有书信送到。”

师雨瞥了一眼,似笑非笑:“都护府可不就在宁朔么?”

即墨无白将信递给她:“姑姑若是怀疑我与乔定夜暗通款曲,可以亲自拆阅。”

师雨轻哼一声,抬脚就走:“只怕是乔姑娘的信吧。”

即墨无白拆开一看,果真是乔月龄的信。

☆、第二十五章

乔月龄来信自然还是为了上次谈话的回复,虽然才过几日,对她而言却已经隔了够久了。

即墨无白实在对乔定夜这种拉拢方式反感,晚饭之后写了封回信,用的借口和当初推托那些达官贵人一样——婚姻大事还得长辈点了头才能考虑。

侍卫很快就将他回信的消息送到了师雨耳朵里。

她伏在窗边出神地望了会儿天,忽然想起明日起便是哈兰节,晚上城中会很热闹,叫来夙鸢给自己更衣,准备出门。

夙鸢知道她要为老城主守孝三载,平常都着素色或者深色,便给她挑了一件月白的衣裳。师雨却摇了摇头,亲自选了件水红丝绸襦裙,束结高腰,外面披一层素纱,到了晚上灯火一照,便如水般熠熠生彩。披帛软如棉白如雪,连面纱都带着纹绣。

而后她对镜饰面,点描脂粉,梳了个双鬟后倚髻,妆成后揽镜自照,夙鸢已在旁看痴了。

师雨转头笑骂:“发什么愣?去请即墨无白,让他随我去见识一下墨城的盛事。”

夙鸢匆匆去传了话,即墨无白欣然接受了邀请。

师雨走出府门,见他站在马车边,摇了摇头道:“不坐车了,你我信步过去才有意思。”

即墨无白见跟在她身后的侍卫都换了平民装束,接过杜泉手中灯笼:“好吧,我还是头一次见识这节日,也只能听你的。”

师雨转头摆摆手,侍卫们立即退远去一大截。

即墨无白走近,这才看清她模样,目光流连了几遍才收回,抬了一下手:“走吧。”

官居之地,安静非常,但远处街市灯火透亮,已可窥见。即墨无白听侍卫们说从今晚起,长达一月墨城都没有宵禁,看来还真是如此。

一路地势往下蜿蜒,师雨行走的不疾不徐,即墨无白却脚步却还不习惯走这种路,不自觉地就有些快,于是每走了一段路就停下来等她。

师雨每次抬头,总见他提着灯笼站在前方,广袖的白衣在风中轻轻扬起衣角,背后亮光逆照出一道柔和的剪影。

快接近商市时,欢笑声,孩童追逐打闹声,食物煮熟的香气一股脑扑了过来。

即墨无白对师雨道:“看来人很多,你要跟紧了我,可别挤丢了。”

师雨双眼粼粼如波,笑语如娇嗔:“我又不是小孩子。”

即墨无白笑了笑,步入大街。

街上果然熙熙攘攘的全是人。几乎一路都是卖哈兰花的人,往前走有杂耍,还有吃食,原本宽阔的道路显得拥挤不堪。深秋的夜晚,凉意深重,可在这里丝毫感觉不到。

即墨无白在长安,在润州,都逛过这样的集市,可与这里大不相同,自然大感新奇。看到前面有几个萨满法师在念念叨叨地围着个人做法事,他便挤过去看了看,不过瞬间,蓦地记起师雨,转头一看,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他连忙折返,沿路找过去,但这里女子大多蒙着面,只凭服饰找人,犹如大海捞针,若是直接唤她,又恐怕惊动全城百姓。

找了许久,别说师雨,就连一个侍卫也没见着。他有些后悔,走的时候该劝她带着夙鸢的。

路上有百姓认出他来,叫了他一声,他也无心回应,立即大步走开,在一处边角里站着,用目光数着一个个过去的人。

“哟,这不是……”一个人从他眼前窜出来,话只说了一半,看着他的脸戛然而止。

即墨无白上下打量他一圈,一个白净秀气的青年,有些熟悉,回味了一下他的声音才反应过来:“邢先生啊,你还在墨城?见惯了你各种模样,对着你自己的脸反倒不认识了。”

邢越哼哼一声,面有得色:“我已从长安回来了。”

即墨无白的视线仍然在人群里逡巡,随口“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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