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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岳(79)

作者: 狎鱼 阅读记录

她将头埋进掌心,两眼痛苦的紧闭。眼前一片黑洞洞,漂浮着的满是医院吊灯洒下的白色光点。光点时而汇聚,时而消散,时而汇成一座雪山,时而汇成一匹奔腾的白马。唯独汇不成人,汇不成他。

冷因掏出那张峨山得来的拍立得。相纸上的一男一女那么清晰,又因太过清晰而逐渐变得陌生。好似从没见过这两个人,而那牵着手的腕上的红绳又提醒她说:是他,是你,是你们的红线啊。

她盯着那张照片,几乎要将相纸望穿。而那照上的二人,是全然的陌生。再多看几眼,竟又诡异的熟悉起来,像在对着她笑。

她吓得将相纸翻了个面拍在腿上。

“冷因。”一位护士走出急救室,对着过道喊:“请问冷因是哪位?”

“我是。”冷因倏然起身。

护士走了过来,将一根红色手绳交到她掌心。“伤员左手腕上的,要动手术不方便就取下来了。”

手绳上粘了污泥,绳子也被刮磨得起了毛,但一点没褪色,和她腕上的那根一模一样。

眼眶一热,待护士走远了才屏着息、疾步踱到窗边,将肆意的眼泪留给黑夜中的满天飞雪。

——从头至尾,她没告诉这里任何一人过她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中国山难没有直升机救援的相关法律。直升机救援每小时费用可达几万不止。这一点与发达国家,甚至尼泊尔、巴基斯坦都有差距......具体不多讲了,感兴趣的可以自己搜下~

☆、第 59 章

刘平送完江倩去机场,就赶回来了。

刘平带了晚餐,冷因吃不下,他自己也是。

“哈巴已经封山了,直升机禁飞。莫先生恐怕……”

“你说,阿布他,是不是找着了莫先生?”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然,怎么也解释不通,一个具有丰富高山经验,经历过珠峰、马卡鲁峰的登山客,会在熟得跟走平地一样的哈巴陡坡失足遇险。

冷因没有回答,刘平叹了口气,躲去楼梯间抽烟了。

刘平回来的时候,见医生正和冷因说着什么。冷因下唇咬得发白。

“左眼需要做晶体更换和□□缝合手术,晶体更换包括晶体摘除和植入。需要知道的是,就目前情况来讲,恢复视力的可能很渺茫。”

“右眼呢?”

“右眼更严重,贯穿伤,下眼眶骨折,目前还有积液和碎骨片。建议直接摘除植义眼,不然往后发炎了更麻烦。”

医生又说:“同意的话签下字,患者额头还有别的伤口,你们最好快点做决定。”

“同意什么?”刘平冲上来,又问了一遍,“同意签什么字?阿布眼睛不能摘。”

“这位先生,您听我说——”

“我跟你说,这人是登山家,没了眼睛不行的。他眼睛不能摘。”

“请您冷静一下。”

冷因推了推刘平,刘平深呼吸,问:“晶体坏了就换,角膜坏了就缝,缝不好就移植,总之得保住,不能摘。”

“换晶体和缝合没有问题,但是角膜移植……不是我们不做,是没法做。整个云南眼库库存都为零。”

“别的地方呢?不能调吗?”

“□□是器官,器官不是想移就移的,只有足够新鲜的器官才能保证手术成功率和不排斥。况且现在全国几十个眼库都是供不应求的状态。你们也可以等,可能会等上几年,其间如果眼球萎缩发炎医院不负责任。”

“他妈的!”刘平骂一句,已成气声,快哭了。

刘平抓笔的手在抖,怎么也签不下去。冷因见状接过同意书,强忍住发颤的双手,说:“我来吧。”

刘平捂着脸转身离去,不知是去掉眼泪还是抽烟,还是又掉眼泪又抽烟。

刘平走后,冷因拿着单子单独找到医生。

“签好了吗?”

“能问个问题吗?”

“你问。”

“当场摘下来的角膜,是不是移植成功率最高?”

“如果角膜健全,是这样的。”医生看着眼前的女人,一板一眼的说,“但我们不接受活体角膜捐献。”

“自愿也不行?”

“自愿也不行。除非本身因疾病等原因用不到角膜,而且角膜完好有移植的价值。”医生认定了眼前的女人一定是爱她男朋友爱到疯狂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提醒她说,“但即便是这样,也必须要你的亲属知情、同意。”

谁知,这一切,正合心意。

* * * * * * * * * * * * * * * * * * * * * *

(一周后)

值班护士进病房时,病床上的男人已经醒了。

男人不仅醒了,而且已经坐起身,正望着窗外。

滇西北一场大雪,一连下了整个星期。此时已经停了,雪后天空一片清朗,时不时传来惬意的鸟鸣。

“是谁?”检查抽血的时候,男人问道。

“什么谁呀?”护士抽满一管,将针头拔出,用棉签塞住,直起身回问。

“我看见她了,”男人说道,因为许久没有喝水,声音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沙哑,“动手术的时候。”

“不可能,”病房里的另一个护士回道,“你做的是眼睛手术,不可能看见东西的。再说了,手术当天你是昏迷着的。”

“我看见了!”男人一激动,咳了起来,咳了会儿又说,“她就在我左边的床上,我们中间隔了一道白色的帘布。”

这句话说完,两个护士都沉默了。

“她在哪,我要去见她。”

“院里有规定,器官捐献者和受益者不能见面。”

“我们是亲人,”男人坚持道,“我要去见她。”

“捐献者没有亲人。”

男人忽然翻身下床。

床边抽血的护士叫了起来:“哎呀你别动啊 ,手上还扎着针呐!”

晚了,针头已经掉了,消炎药从针头一滴滴往外冒,滴落在雪白色的被单上,不会儿浸湿了一小块。

“你们为什么同意她把眼睛给我?”

“捐赠者是盲人啊。”

“不可能!”男人摇头,“她不是。”

两个护士对视了一眼。

一个护士说:“捐献者真是盲人。不信的话待会儿可以去问主刀医生。”

另一个护士接道:“再说,你当时确确实实昏迷着,眼睛也没有可能看得见。你一定是做梦了。”

“我没有做梦,带我见她 。”

这时,门开了,又进来一个护士,是进来换药的,顺便带了杯开水进来,还冒着热气。

一个本就不大的病房忽然间挤进来三个穿白色制服的女人,令他感到莫名的心烦。胸腔里有痰,一急喘起来呼啦呼啦的直响。

换药的护士将热水放在床头,给他拉开被子,说:“一会儿给你吸痰,现在赶紧躺下。”

抽血的护士扭头和换药的护士小声嘀咕了句什么,换药的护士对男人说:“捐赠者今天早晨已经走了。”

“走了。”男人懵懵的重复了一句。

“走了,出院了。”护士又道。

“那她……留下什么话没有?”

“没有,人家又不认得你。”换药的护士按着肩膀把男人推回床边,男人这次十分合作,护士几乎没费力,“如果有话的话,我想也是让你好好养伤,珍惜这双眼睛。赶紧坐下把针扎上,别再乱动了。”

“真是没见过昏那么多天下地还能站住的。”出了病房,换药的护士咋舌道。

“喂,那女的,是真走了?还是唬他的?”抽血的护士问。

“真走了,今早刚办的出院。”

“真是盲人?”

“不晓得,都说是那就是吧。”

抽血那护士抿抿嘴,心生疑惑:哪那么巧呢?

倘若那个女人,真是个盲人,那也真的是可惜了。她才多大?二十出头吧,那么美好的年纪,竟然看不见这世界——哎。

很多年后,这位小护士,仍能够清晰的忆起那女人的样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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