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酌风流,江山谁主(244)

说着这话时,里间的已传来施铭远气喘吁吁的声音:“臣病卧在床,不能面见行礼,尚祈皇上、皇后恕罪!”

宋昀忙道:“朕与璃华忧心施相的病情,特地带了两位名医过来瞧瞧。施相只管安心静养,不必拘礼。”

谢璃华亦道:“舅舅劳苦功高,皇上始终记挂着,只是政务繁忙,一时抽不出身来,却已早早令人去寻觅最擅这类病症的名医入京,盼能尽快治愈舅舅疾患。”

宋昀点头,“这些时日施相不在朝中,朕便失了主心骨,凡事常拿不定主意。何况朕到底年轻,行。事未必妥当,听闻近日传出不少流言,常叙及相府是非,想来是有心人刻意传出谣言,欲令我君臣失和,朝堂大乱。施相若有耳闻,切莫放在心上。宋昀之心,始终如一。”

谢璃华明知夫婿与舅父各自所为,如今听得宋昀低下。身段刻意解释,不由心中感念,看向宋昀的目光便越发温柔似水。

施铭远在里间静静听着,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说道:“皇上能有此心,老臣铭感五内,自当肝脑涂地,以报皇恩!可惜臣病势已成,便是大罗金仙到此,只怕也难以挽回。”

谢璃华不由落泪,哽咽道:“舅舅快别这么说!太医说得明白,如今用的药都对症,只需舅舅放宽心胸,病愈只是早晚的事。”

施铭远自嘲一笑,“病愈是早晚的事?病逝是早晚的事吧?臣辅佐两代君王,深得器重,却也招来多少人的嫉恨,寻着机会便落井下石,惟恐臣死不了!”

宋昀品其话中之意难掩恨恼,遂道:“所谓名满天下,谤满天下。施相通达之人,何不少些思虑,尽快调养好身体?让那些人无法称心如意,才是最好的还击。”

施铭远叹道:“话虽如此,既得了这病,也只能看天意。老臣半世富贵,荣宠至极,便是逃不过这场劫难,也已死而无憾。只是臣的确不放心朝中诸事,尚有些话也跟皇上说,请皇上屏去从人。”

宋昀虽来到相府,但他心思缜密,随行带了不少宫中禁卫。因此处狭窄,大多留在院外,只有四五个身手高明的近侍随在身边。如今眼见施铭远病重,想来是有遗言嘱咐,也不再疑心,遂命侍卫与内侍都退到门外。

那边相府的管事向内回禀道:“相爷,屋里只剩皇上和皇后娘娘了!相爷那边……”

里面似乎并没有人侍奉,施铭远在内喘着气,愈显中气不足,很勉强地压着嗓子说道:“好,你们……也都下去吧!”

一时众人都已离去,只剩了宋昀等二人在。

宋昀携了谢璃华走到门帘边,说道:“施相,有话请讲。宋昀洗耳恭听!”

施铭远在内仿佛说了句什么,声音极低。宋昀听不清晰,不由走得紧贴门帘,侧耳细听。

仿若有道阴冷的风从帘后吹来,再厚的棉帘也抵挡不住,竟直直地似要吹到骨髓里。

这感觉并不陌生,却已极遥远。尤其在他走到大楚至高无上的位置上后,他几乎再也没有那种阴冷感。

当年,十四岁的宋昀在舅舅家倍受欺凌,百口莫辩,独立于众人嘲笑的目光里,便是这样的背脊生寒,似无处躲避那不知何处射来的明刀暗箭。在渡口落水之际,这阴冷的感觉几乎到了极致,却因那个笨拙游来的明媚少女瞬间烟消云散。

虽然不晓得危机感从何而来,他下意识地想向退后,避开那让他不适的阴冷。

谢璃华觉出他的退避,惊讶地执住他的手,待要相询时,那棉帘后忽然闪出一只手,将宋昀猛地拉了进去。

277 战,绝地深谋(二)【实体版】

谢璃华正待惊呼时,那棉帘已经扑到跟前,掩住她口鼻,将她的惊呼声尽数逼了回去。

又或许,能不能压住她的惊呼,已经不再那么重要。

屋外,已传来惊斥怒叫和刀剑相击的打斗声撄。

宋昀缓过神时,人已在内室之中,——确切地说,是内室中的密室里。

密室里和外面一样空气浑浊阴冷,寥寥几件桌椅都粗陋陈旧,角落里尚有不少灰尘,绝非病人休养之所偿。

唯一一张铺着锦垫的圈椅上,施铭远正掩着胸口安坐。他的面容削瘦憔悴,双目凹入,胡须凌.乱不堪,瞧起来还是满脸病容,但盯着宋昀的目光十分炯亮,素日的清隽里有几分不加掩饰的狠厉。

宋昀旁边,谢璃华被绑住手足压在条椅上,手里也塞了帕子,正呜呜叫着挣扎不已。

宋昀定了定神,依然安坐于条椅上,无视旁边相府死士正逼向自己的刀剑,向施铭远微微笑了一笑,“看来施相病势已有好转,倒是朕多虑了!却不知为何也不肯告诉璃华一声,可知她在仁明殿差点哭干了眼泪?”

施铭远冷笑,“告诉她?然后一转头再告诉皇上?我做的最傻的事,就是养了这么个傻丫头,被人牵着鼻子走还自以为聪明贤惠!等坑死娘家,便是她为柳朝颜那贱人腾出后位的时候了!”

宋昀叹道:“施相,你想得太多了!投桃报李,宋昀并不曾忘怀片刻。”

施铭远蓦地笑出了声,“投桃报李?老臣把皇上从乡野荒草里拔.出来,如今这模样,便是皇上对我的回报?别当老臣病糊涂了,连这场大病是在天灾还是*都看不出!”

宋昀摇头,“却不知施相觉得如何才算投桃报李?朝中大小事宜,无不征求施相意见,难道对施相还不够恭敬?或许,施相所求,不仅要永保相府平安富贵,也不仅是剪除济王这些可能威胁到自己地位的皇亲国戚,而是……要宋昀将大楚江山拱手奉上?”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室中五六名死士,说道:“可惜这江山交给谁,朕也做不了主!施相若想要这江山,需得问问大楚百万禁军同不同意!若他们不同意,谋逆大罪,诛连九族,谁人能逃!”

他向来温雅,但最后几句声音却森冷沉凝,依然有着一股张扬迫人的帝王气势,旁边正持刀对着他的死士竟瑟缩了下,一时不敢与他对视。

施铭远也有些意外,转而想起宋昀登基后的言行,心下杀意更甚,冷笑道:“皇上是怎样的人,怎样的心思,以前老臣没看明白,是老臣太蠢;若至今还看不明白,便是老臣活该死无葬身之地!皇上的心的确始终如一,始终如一想着怎样得到江山,怎样用江山来讨得清宸宫那位贱人的欢心!不是老臣要大楚的江山,而是不想皇上拿老臣的性命拱手奉给那贱人,以图她多看皇上几眼……可惜,柳朝颜心里只有韩天遥,便是拿了江山送她,拿了老臣的命讨她欢心,也治不了她的相思病!如今她快死了,皇上痴情一片,何不先行一步为她探探路?那地方,可没有南安侯与你争竞美人心!”

谢璃华到底是施铭远甥女,捆缚得不甚结实,此时终于将口中塞的帕子吐出,几乎用尽力气尖叫道:“舅舅,你疯了!疯了吗?你真打算断送相府上千条人命吗?”

施铭远怜悯地看着她,“丫头,你还没看明白?是你这好夫婿想断送我,不是我想断送他!都是他逼我的!还有,别想着百万禁军能拿我如何如何,当年柳翰舟不也是手握百万兵马,煊赫无双?不过十余名禁卫军,便能轻轻松松将他断送!如今……我重病在身,无力顾及相府安危,有贼人闯入相府,误杀皇上,老臣虽有罪,但也得抱病出来先主持乱局对不对?小皇子有心疾,朝不保夕,根本无法继随皇位,只能重新选择宗室弟子来继承皇位……”

宋昀并非先帝亲子,甚至连养子都不算,在朝中根基浅薄,如今虽扶植了不少大臣,到底不能和施铭远二十余年经营的人脉相比,且忠诚度有限,只要施铭远并未篡位,弑君大罪又能被含糊过去,多半也就半信半疑地随之拥立新君。

宋昀年轻,所立新君入承宋昀子嗣,必定极年幼,到时只能由权臣或后宫把持朝政。便是云太后有疑心,她与宋昀并没那么深的母子情谊,何况又曾被逼得退居深宫养老,只要另立的新君合她心意,以她性情,很可能也会继续选择与施铭远共掌朝政。能与施相抗衡的柳贵妃虽有凤卫相助,却病重卧床,一旦宋昀遇害,施氏夺权,她与凤卫便定是下一批被诛杀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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