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酌风流,江山谁主(26)

“泓……宋与泓,你在做什么?”

茶水已在衾被上慢慢洇开。

被上绣的是崖上青松,云际鲲鹏,意为鹏程万里。

此去京城,到底是谁的鹏程万里?

鹏青冥深杳(一)

十一无酒不欢,有美酒自然不肯错过。

第二日去逍遥酒庄的,除了她和韩天遥,还有闻彦和妹妹闻小雅。

几人在酒庄门口见到宋昀时,闻小雅早得了兄长吩咐,抢上前向宋昀行礼。

“前儿小雅无礼,得罪宋公子,这厢给公子赔礼,请公子大人大量,莫和小雅计较!”

宋昀忙笑道:“闻姑娘客气了!那日在下也有不到之处,也祈闻姑娘见谅……”

二人算是一笑抿恩仇,而那边已见传说出性情怪异的主人家带了伙计满面堆笑迎出,径穿过熙熙攘攘的前院,进了后面一间敞轩。

那敞轩背靠小溪,侧面堆了假山,四周则遍植各色菊.花,坐于其间,顿觉清气扑鼻,心旷神怡,再加上酒香清醇,更令人飘飘然如生双翼。

闻彦笑问主人家:“听闻你家有陈了三十年的女儿红?”

主人家道:“有!有!”

他向韩天遥一揖,笑道:“韩公子、闻大人肯赏脸过来,自然奉上咱家最好的酒!我这就去开我家那坛陈了五十年的女儿红!”

从此万万莫说富贵声名如尘土。昨日宋昀和十一过来,求恳许久连主人家的面都没见到,而韩天遥他们一来,别说三十年女儿红,连五十年女儿红都搬出来了……

十一心头暗叹,留心观察宋昀时,他虽衣着整齐,素衣出尘,眉目间的温文清贵也不下于任何贵家公子,只是衣衫质料寻常,与闻家兄妹及韩天遥根本无法相比,气势上便不由地矮了一截。

有十一在,旁人最先侧目而视的,当然会是落拓散漫的十一。只是伙计何等精明,一眼看出十一与韩天遥关系匪浅,故而对她不敢怠慢,对宋昀反而是最不经心的一个。

宋昀眉眼安谧,并无任何异样,待美酒呈上,便慢慢地品着酒,听闻彦兄妹谈论地方典故,甚少插嘴。

韩天遥素来寡言,也只倾听为主,却在扫到十一抓向酒壶的手后,低声道:“十一,若你再醉了,是打算让宋兄再雇小轿送你回去,还是打算让我当街抱你回去?”

十一看向韩天遥的手,莞尔一笑,“韩天遥,你抱了试试!”

那所谓的笑容竟令气氛蓦地一冷。

韩天遥不觉黑眸一凝,面色不自禁地也沉了下去。

闻彦早知十一性情古怪,忙干笑着要岔开话头时,宋昀忽伸出了手。

他取过酒壶,为十一斟了浅浅一盏,微笑道:“这样的五十年陈酿,便该细细品味;若是大口牛饮,反无趣味。柳姑娘,你说呢?”

十一怔了怔,半晌方道:“嗯,你说得有理。”

她果然端起酒盏来,慢慢地品啜宋昀为她斟的酒。

众人看着她忽然温婉的动作,一时怔住。

鹏青冥深杳(二)

韩天遥眸子又黑了黑,低头默默饮酒。

至于那酒到底该算是什么味儿,应该只有天知地知,连他自己都未必知道了。

正尴尬之际,那边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闻家的管事带人匆匆赶至,急到前禀道:“二位公子,圣旨……圣旨到了!请二位公子尽快回家预备接旨!”

闻彦兄妹不由立起身来,韩天遥却微微皱眉,先看向十一。

十一目光扫过桌上的酒,眸子已格外灿亮,笑道:“那你们快回去吧,我陪着宋公子就行!”

这壶五十年女儿红是她的了,刚开坛的五十年女儿红是她的了,满桌的酒都是她的了……

***

这一回,连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韩天遥都是黑着脸回去的。

十一有酒即可,再不理会他的神色。

宋昀叹道:“柳姑娘,喝酒需节制。若时常醉酒,也于身体有碍。”

十一细品酒香,微笑道:“好酒,的确好酒……放心,这般好酒,我也舍不得一气喝完。”

宋昀便也斟了酒细细品着,低垂的浓黑眼睫在秋风里拂过,愈衬得那容色明净,质若冰雪,却掩饰不住眼底浅浅的失落。他忽道:“柳姑娘,若日后随我去山间竹楼去住,我并不能给你这样的美酒。”

不论是财富,还是地位,他都不可能供得起这样的美酒。她真的有他就够了吗?又或者……只是大醉后的呓语?

十一惬意地饮了半盏,偏头瞧向他,“羡慕韩家、闻家的富贵功名?”

宋昀被她直白一问,不觉低咳了声,转头看向别处。

十一放下了酒盏,轻叹道:“权势富贵,的确是好东西,至少可以换来最好的酒。可惜,得用一颗名利心去换。”

宋昀静默片刻,点头,“不只名利心,还有自由,闲适,逍遥天地的心境。”

十一笑得眉眼弯弯,“对!代价太大了!最后你会连是非黑白都分不清!所以,我宁愿不要什么五十年女儿红!”

宋昀便浅笑,“于是,咱们现在不喝了?”

十一“噗”地笑起来,“已送到跟前的美酒若是辜负,那才叫暴殄天物!”

正说着时,那边忽有人清朗朗的声音传来,“我要的,就是三十年女儿红!若有五十年的,自然更好!”

宋昀回头看时,却见一年未弱冠的少年大步踏入,行止间洒脱倜傥,宛若披了一层明亮阳光。

数名伙计连连拦阻,说道:“今日我家主人不会客!”

“没事,他不会客,我会客即可!”

少年持剑在手,也不见如何作势,便已越过拦他的数名伙计,便待踏入那边屋子。

迈腿之际,他似有所感应,忽顿了顿身,疑惑地转头看向宋昀这边。

鹏青冥深杳(三)

他的目标显然不是宋昀,目光从他身上转过,又飞快转到别处,仔细看了几眼,方才踏入槛内。

宋昀不解,转眸看向十一时,顿时愕然。

十一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座位上空空如也。

他不假思索站起身寻觅时,却觉眼前一花,竟是十一从自己身畔站起了身。

原来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矮身藏于他身畔,借着桌椅和他宽大的袍袖掩住了自己的身形。

她瞧着那少年消失的门槛处,眸光说不出是伤感还是欢喜,若有晶莹的水光闪动。

宋昀正要问时,十一扯了扯他袖子,低声道:“阿昀,我先走了,别和人提起看到过我……帮我把美酒都收好带走,回头我跟你去竹楼住时,还可以好好品上几回……”

阿昀……

宋昀心头一暖,下意识地点头,还未及追问更多,十一身形闪动,竟如轻烟般飞快窜上了那边假山,瞬间不见踪影。

几乎同时,那边正屋里忽有人失声叫道:“师姐!”

方才进去的少年风一样卷了出来,阳光般明亮俊朗的面庞浮着一层仓皇,慌慌张张地四下打量。

宋昀不过略略顿了顿,便已面色如常地轻啜美酒,顺带以好奇的眼神瞥向那少年。

少年负着剑,分明的锐气凌人;但他此刻的神色,却脆弱如失群的孤雁。

“师姐……”

他终于认定恍惚间听到的师姐的声音不过是他的错觉,无奈般低低唤了一声,才转身回屋。

明明那样明朗洒脱的少年,眉眼间却已多了几分挫败和沮丧。

假山上,碧绿的藤箩间,有个乱蓬蓬的脑袋探出来,满眼的晶亮泪光。

“这傻小子!”

她低低笑骂一声,无声地退后几步,却如一只比花花灵巧百倍的狸花猫,飞快跃了开去。

而宋昀照旧慢慢地品着酒,直到盏中酒尽,方吩咐伙计过来,将剩余的酒依旧装入酒坛,用包袱包好,施施然抱起,缓步向外走去。

快到门口时,他才问向送他出来的伙计,“方才进去的那公子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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