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酌风流,江山谁主(27)

伙计答道:“哦,那公子姓齐,好像挺有来头……对了,他叫齐小观!”

***

十一回到闻府时,却见闻府张灯结彩,人人喜气洋洋,门口更是车水马龙,来往官员不绝。

她从热闹中来,如今最厌恶这些人情来往,遂从角门悄悄回了卧房,寻来小珑儿问时,却见小珑儿也是一脸的喜气。

她道:“十一夫人,果然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人人只道花浓别院被一把火夷为平地,韩家少主生死不明,从此韩家算是败落了!谁知老天有眼,公子安然脱身;又有皇上圣明,闻讯格外惜恤,刚刚传来的旨意,已经封咱们公子为南安侯!你看那些官儿,前些日子多少人避着闻府,仿若不知道韩家出事;如今却一股脑儿奔来道贺,眼见得连门槛都快挤破了!”

鹏青冥深杳(四)

楚帝素来宽仁,厚待功臣之后原是意料之中;但若想得到这“格外惜恤”,甚至让楚帝愿意封以侯位,却也没那么容易。

十一看着外面渐沉的暮色,倾听着前院的喧嚣,却觉自己整个人都已随着那夕阳渐渐沉入幽杳无尽的青冥天际。

小珑儿兀自欢喜着,在屋中走来走去,“公子既接了旨,下面应该进京见驾了吧?皇上看重公子,公子从此必定前途无量……咦,从此咱们不该唤公子了,该唤侯爷了,对不对?对不对?”

“侯爷……”

十一疲倦地跟随小珑儿低念着,举目四顾,竟有种心力交瘁般的迷惘感。

一段平静的生涯结束了;另一段难测的生涯来临了。

于韩天遥如此,于她呢?

***

韩家不缺土地钱财。

即便花浓别院连同其中的财物被人一把火化为灰烬,韩家依然不会缺钱。

纵然久住,到底别院而已,主要家产还在杭都的韩家老宅。何况因历代军功钦赐的大.片田庄还在,抢都抢不去,韩天遥想穷都没那么容易。

于是,那些官儿们赶来道贺的贺礼,除了寻常金玉之物,便多了些别出心裁的玩意儿,甚至不得不被送到后院来。

竟是两名活生生的大美人。

送她们进来的人,传达了韩天遥的原话。

“侯爷说,交给夫人处置。”

听到这话时,几名闻家侍女的眼神都有些怪异,却明显更多了几分敬畏和惊惧。

而那两名美人也不敢怠慢,恭恭敬敬磕头问安,——用的是婢妾叩见主母的礼数。

没错,韩天遥没说十一夫人,直接说的夫人。

小珑儿亦听出来了,连连推着十一,悄声笑道:“夫人,夫人,听见没?”

十一懒懒问:“交我处置?怎么处置?问问闻家有没有年貌相配的小厮,将这二位配给他们?”

地上两名美人顿时惊得花容失色。

明明是送来侍奉南安侯的,怎么一转眼就得禀着副玉骨冰姿去配小厮了?

明明闻得南安侯风.流公子,人在花丛过,片叶不沾身,至今都不曾娶过正房嫡妻……

小珑儿也听傻了,忙提点道:“公子的意思,应该是让夫人安排饮食住宿吧?”

十一笑了笑,拍拍小珑儿的肩,“这等小事,你去安排不就得了?还来问我?”

“可是……”

小珑儿还待说话,那边十一已不耐烦,挥手令她将人带下去。

小珑儿不敢久待,只得将人先带走,愁眉苦脸地去找闻府管事商议,心下却不由抱怨十一太不懂事。连她这么个没长成的小姑娘都知道主母得和姬妾们处好关系,至少初次见面应该和颜悦色,先去博一个好名声,对不对?

鹏青冥深杳(五)

这样想着时,她无奈地转头又看了十一一眼,却见十一正从褡裢里取出她那把砍人头比砍西瓜还利落的纯钧宝剑,不紧不慢地在灯下擦拭。

小珑儿顿时背脊生凉,立时改了念头,反觉那些姬妾能完整无缺从十一屋里走出来就该额手称庆了……

至于其他的,好像的确是她想得太多了……

***

前面喧嚣未息,宾客未去,韩天遥已借口伤势未痊,先行离开。

愈是笑颜相迎,愈是满怀萧索。

往日的山间,他也曾拥有那未必开怀却简单浮华的热闹。

如今也只剩了寥寥的两个人,一只猫。

原来只见过一面的小珑儿,还有,见过很多面曾从来不曾多看一眼的十一。

但这仅剩的人,也已让他心头难安。

来到十一所住的客房时,正见十一在打她的猫。

她几乎无奈地在敲着狸花猫的头,“让你吃!让你吃!吃到撑,吃到吐……这可好,死胖猫,褡裢都塞不下你了!”

韩天遥步入,扫过她叠在一边的几件旧衣,以及旧衣上用锦袋细细包好的纯钧宝剑,唇角柔和地向上弯了弯,“十一,绍城距杭都并不远,咱们带着花花乘马车过去,一路慢慢行着,顶多三四天也便到了。衣衫行李什么的,你爱带就带,不带时,咱们重新置办也方便。”

他这般说着时,黑眸紧紧盯着十一,语气并不那么确定。

闻家曾受过韩家大恩,彼此交谊深厚,见十一衣衫落拓,自然早备下更换新衣及各色簪钗珠饰。可十一这些日子穿的依然是她那几件旧衣,头上刚包着块不知哪里捡来的半旧头巾。

十一揉着狸花猫的脑袋,看向韩天遥的眼睛,果然安静下来。

然后,她淡淡一笑,“韩天遥,你双眼复明,又在朝中寻得有力臂助,从此报仇雪恨也罢,安享富贵也罢,怎样走下去,想必都有你的考虑。”

韩天遥凝神与她对视,“十一,我是有我的考虑。但我的考虑里,必定会有你的考虑。——前提是,你得告诉我,你的考虑是什么。”

十一顿了片刻,慢慢将收好的衣物塞往褡裢里,“我的考虑就是,我懒得和你共富贵,也不会和你共进退。既然你没事了,在你家借住两年的恩义我也算报了,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你未来的浑水,我不会陪你趟。”

韩天遥的面色在昏暗的烛光和墨青衣衫的映衬下愈发地白。

他低低道:“你竟……真打算离开我!”

十一难得那样柔和地笑了起来,“你既这样说,自然也是早有预料。你虽声声唤我十一,应该早就发现,我不过暂时栖身花浓别院,绝不可能真是韩家小妾,也没人有资格纳我为妾。到了我该离去时,也没有人能留得住我!”

鹏青冥深杳(六)

轻柔悦耳,却字字钻心。

只有狸花猫从被打的郁闷,渐渐转到被抚摸的欣喜。

听着主人安慰般的声调,它受宠若惊地在主人手上蹭着,喉间发出呼噜噜的亲热声响。

韩天遥却扶着桌,一晃身坐了下来。

许久,他低低道:“十一,我从未问过你来历,也从未刻意去打听你的来历。”

十一轻叹:“韩天遥,你一直是个聪明人。”

若问得多了,疑得多了,她早已离开。

但韩天遥却道:“我不问,不打听,并不是不好奇。我只是觉得,对于我,你是你,你是我眼前的十一,便已够了。我希望留住并永远相伴的人,就是眼前的你。至于你是谁,原来是什么人,都没有关系。”

十一的眉峰微微一动,青玉般的指尖流转着的光泽清润恬淡,慢慢在狸花猫油滑的皮毛在抚过。

韩天遥继续道:“你可以和我共富贵,也可以和从前一样,选择在那些浮华的富贵里保一方天地,继续你的清静安乐。我不需要你和我共进退。若有一日,我退无可退,无法再给你原有的安宁,我会告诉你,让你安然离去。”

他的声音并不那么柔和,语调一如既往的平淡沉着,仿佛根本不是在向她求恳,求恳她继续留下。

可十一却听得清晰,他是如此认真地在许诺着他所能许诺的全部。

哪怕她的性子如此的暴烈不驯,哪怕她的剑再狠,嘴再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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