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酌风流,江山谁主(271)

“你……想多了……”

“若我连这个都想不到,岂不是白认识你这么多年?也辜负你曾将我当作知音。”韩天遥扶她踩在雪里,“走!我韩天遥眼里的朝颜郡主勇武无双,岂能被这点小病击倒?”

十一咬牙道:“韩天遥,你能不能改一改你自以为是的毛病!放下我,你还有机会逃出;带着我,无非是两人一起死!”

韩天遥应声道:“那便两人一起死好了!”

十一刚硬,尤其面对可能侵犯大楚的敌人,更是性烈如火,宁死也不会让自己落到东胡人手中。于是,韩天遥宁死也不会留她一个人在这儿面对强敌……

十一听得韩天遥自然而然地接了那句“一起死”,胸中一阵冷,一阵热,似有炙烈如火的一团又自喉嗓间冲出。

她勉强压下,扬唇说道:“你还有母亲,还有忠勇军,还有……能活着何必死?何况你若这么死了,这代寻生父遗骨之情,我再也还不了,真会死不瞑目!”

“那你就死不瞑目吧!”韩天遥声音忽然森冷,“当年我便说过,我韩天遥这辈子,不会站在女人身后,更不会用一个女人的牺牲来成全自己的苟活!”

十一忽然间更站不住,脚一软身体直坠下去。

头脑阵阵昏黑中,是那些久远得似乎已经忘却的往事。

那夜,那雨,那个叫作芳菲院的小小院落,失明未愈的韩天遥冲出对敌,声声唤着十一,一把扯下包裹伤眼的布条。

逐,死生不弃(三)【实体版】

她怒道:“韩天遥,你疯啦?韩天遥,你吃错药啦?”

他回她:“药都是你给的,错不错你居然问我?”

他又道:“我韩天遥这辈子,从不会站到女人身后……”

那些零落的片断,在鸾凤和鸣时可以品啜出细碎的欢喜和骄傲,在分崩离析时却成了不敢触摸的创伤,永不能愈合。

“韩……韩天遥……”

她喃喃念着他的名字,眼眶里忽然间滚烫,热热的液体飞快滑过了面颊。

韩天遥忽然间窒息。

他凝视那泪水,然后飞快取过浮木,将一侧的绳索从她臂下绕过,用右臂和唇齿帮忙,在她身后扣了一个死结,再将另一侧的绳索扣在自己腰间,才将地上的包袱负到背上,低声道:“好了,这可真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了!”

顿了一顿,他居然笑了笑,“若是花花看到我们这模样,指不定会怎样嘲笑。其实我很喜欢猫,可我又自负,又自私,总是想不出怎样讨它们的喜欢,结果花花不认我,白雪也养成了别人家的……”

十一已悄悄拭去了泪水,勉强随他向前行走着,涩声道:“其实你根本不用讨它们的喜欢。你只要记得,花花需要鱼,白雪需要你的亲近……”

韩天遥道:“嗯,若喜欢谁,便得记住她的喜好,不能剥夺她的喜好,否则,失去只是早晚的事,憾悔终身……”

追兵已到了丘陵下方。十一运功跃到槐树这边方才病发,最下方并未留下脚印;雪依然很大,模糊了他们上行的身影和槐树上方的脚印,于是便听得那边有人叫道:“沿马蹄印继续追!”

韩天遥才要松一口气,却听下方一阵喧哗,然后便是纷然下马、冲上丘陵的声响。

杂乱的脚步声里,隐约听得人在喝斥:“蠢货,蹄印浅了都看不出!”

马背上没人,蹄印便会浅些;但踩在雪地里其实分别并不大。东胡人能辨识出这个,足见军中颇有些能人。——算来十一为逃离之事已布置得很是周密,从官道到丰年铺、兴泰村都已有所考虑,到此处已是不得已而行的最后一条路,再不想对方居然还能紧衔不舍。

韩天遥咬牙,也顾不得右胸和右手的疼痛,扶抱起十一飞快往上奔去。

那边已有人发现脚印,然后发现二人背影,高呼道:“在这里,在这里!”

眼见二人已快到丘陵顶部,已有悍勇的兵丁不顾积雪冲上来,直砍下二人。十一强压不适,正待拔剑对敌,韩天遥右臂已如铁箍般将她束于怀中,左手迅速挥剑。

周围便传来声声惨叫。

韩天遥脚下更不停顿,竟完全无视十一所倚的右胸的伤势,一步步奋力踏往丘陵顶部。

又一人的惨叫之后,韩天遥温热的气息扑在她耳边,“十一,屏住呼吸!”

他用力一蹬,两人身体顿时悬空,在漫天大雪中迅速扑向丘陵下的激流。

上方东胡人在高喝:“放箭!放箭!”

可黑夜和大雪早将他们身影模糊,滚滚激流迅速将他们吞没,然后卷往下游。

滚烫的身子乍遇到水中寒意,如有无数支冰箭射来,冷和痛几乎将十一吞噬。

片刻后,沉没的身躯终于被浮木和另一股力道带起。她终于能透出一口气,却连呼入的空气都似带着细碎的冰棱,扎得五脏六腑都在刺痛。

一只手将她用力一拉,强将她一只胳膊搭在浮木上。

然后,她才看清韩天遥漆黑的双眼。

他紧紧盯着她,看她睁开眼,方才弯出一抹笑,说道:“我们划岸上去!”

他握着她胳膊的,居然是骨骼筋脉都已受损的右手。包裹的布条虽然还在,如今被水一泡,只怕反成了累赘,勉强能压住些痛楚而已。但他浑然未觉,只紧紧抱着浮木,努力劈开冲刷他们的江流,奋勇游向对岸。

十一泳技原本就不高明,当日在渡口救宋昀时,便差点把自己也淹个半死,现在重病在身,更是无力,勉强划了两下,被一波激流一冲,眼前一阵眩晕,竟又呕出一口血。

韩天遥侧头看时,她唇边的血早被河水冲去。但他听得那声咳,也猜到她情形不妙,忙道:“撑着些,再有片刻,咱们便到对岸了!”

说话之际,又一波水流涌上,顷刻将他们带出数丈,却离对岸更远了。

身处其中,才能觉出人的渺小,也才懂得有时随波逐流是多无奈。

说什么人定胜天,可天威跟前,再勇武有才的人也轻贱如蝼蚁。带着十一,韩天遥再怎样奋力前行,往往是进两尺,退三尺。浮板能保持他们不下沉,却不能驱去那侵肌蚀骨的阵阵冰寒。再拖一时半刻,两人只能活活冻死在水里。

十一抬头看了看天空。

大雪仍纷扬而下,东方隐隐露出了一线白。当年为她而死的宋与询似已遥远,而眼前至死不弃的韩天遥近在咫尺。

当真要再葬送一名深爱她的男子吗?

十一无声地拔。出了画影剑,割向捆在她身上的绳索。

韩天遥扫了她一眼,压着浮木的手扣得更紧,更努力地向对岸游着,却喘着气说道:“十一,扣紧你身上的绳索。若是你被冲走,我还得返身找你……不过……不过也不妨,若不能陪伴你一生一世,同生共死也未必不是一个好结果。”

十一的剑抬出。水面,刺在了浮木上。

韩天遥笑了笑,“这样好,再不怕画影剑跌落到水里。”

眼见水波又涌来,他没再急于划水,忽抬手取出腰间的酒壶,拔开木塞大口喝着。

十一盯着他,忽道:“留些给我。”

韩天遥深深地看她,将酒壶递过,“冬日喝烈酒,果然暖和多了。”

十一将余酒一饮而尽,倒也没觉得暖和,但腹中的确已有些烈意。她道:“走!”

竟也奋力地划起水来。

韩天遥微笑,却觉眼眶阵阵地热,忙凝定心神,努力积攒着力气,和十一一左一右抱住浮木,用尽力气向对岸游去。

十一手足都已冻得失去知觉,只凭着本能努力划动手臂,与不时将他们兜头淹没的水浪奋力拼搏。

血液似乎还是热的,正努力迸出最后的力量,在大雪和冰河的夹击中试图破开一条路。

他们被冲出更远,但水流终于平缓了些,于是渐渐可以进三尺,退两尺,艰难地向生的希望跋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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