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酌风流,江山谁主(275)

陆婆婆便道:“女人便当有女人的样子,示弱些又何妨?这上天造人时便安排好了,男人高大健壮,就该吃苦耐劳;女人娇小体弱,就该多受疼惜。你把男人该做的事都抢着做了,男人该待的位置也抢着待了,让男人怎么办?”

十一道:“我把男人的事都做了,他们正好品茶喝酒,赏花听曲,岂不悠闲自在?”

可院子里那个向隅而立的男子,站在那里冷得像散着寒意的墨色石雕,估计早就气得半死,哪有半分悠闲自在的模样?

陆婆婆忽然便有些明白为何这两人看着般配,却始终走不到一块去。

或许,能降伏这样女子的,只有高不可攀的楚国皇帝吧?只是她想来想去,也想不出那个遥不可及的楚帝是什么模样,便愈觉墙角那个孤单痴情的男子很是可怜。

世事人情薄如纸。

至少杜婆婆活了七十多年,没见过哪个男子自己快死了,依然将死活不知的心上人牢牢护在怀中,最大限度地给予她生命里仅余的温暖,不肯让她受半分伤害。

韩天遥每日服药,虽睡着地铺,倒也复原很快,不仅没再发烧,伤处也结起了厚厚的痂。但伤筋动骨不可能十天半个月便能养好,短期内难免行动不便,只能慢慢调养。

十一既记挂着当日给宋昀的承诺,又忧心着维儿天生弱疾,若在北方久待,水土不服,可能又会身体不适,见韩天遥已无大碍,恨不能立刻返回泌州。只是她的病本就难医,又被冰水冻了那许久,更是凶险。

陆婆婆的脾气不大好,见十一这状况还敢提离开之事,一边拍桌一边已劈头痛骂,什么“病歪歪急着去投胎也不怕摔成瘸子”,什么“想巴结阎王爷赶着去端茶送水”,能把没病的都气出病来。但她一手将二人从雪堆里扒拉出来,十一性子再倔再硬也只能生受着,病势居然没再恶化,倒也算得是奇迹。

十一当日预备的包袱里有些银子,韩天遥尽数交给陆婆婆,陆婆婆也不客气,尽数收下后便买肉骨头炖汤给韩天遥喝,又买银耳桂圆之类的给十一调养补气。韩天遥右手不能使力,便用左臂左手替陆婆婆砍柴挑水,虽静默寡言,倒也和陆家祖孙俩处得极融洽。

遥,风雪千山(三)【实体版】

如此过了半月有余,虽说乡间饮食药材都远不能和宫中相比,十一身体倒也好转不少,便能走出屋子到院中散散心。

未至门前,便听得陆家小童的欢笑声。

抬眸看时,却见韩天遥正从井边打上一桶水,拿布巾浸。湿,为小童擦脸上的灰尘。

小童仰着脸让他帮拭着,用手指戳着韩天遥同样沾了黑灰的脸,笑道:“韩叔叔,你脸上也脏啦!”

韩天遥刚刚应该是带着小童在灶下烧火,厨房里正传来阵阵的肉。香。

他出身尊贵,下灶烧火这类的事儿从前只怕从未干过,近来虽时常帮忙,到底生疏,难免闹得满面尘灰。但他眉眼灿亮,丝毫不以为意,洗去脸上灰尘,说道:“今天还要不要韩叔叔教你练剑?”

小童拍手道:“要啊,要啊!”

他取过墙角倚着的一根树枝,说道:“我先练昨天教的两招给韩叔叔看!”

树枝挥动,虎虎生风,倒也像模像样。

韩天遥抱肩立于旁边,点头道:“进步很快。可我不是跟你说要用右手握剑吗?”

小童道:“我左手用着更顺。何况韩叔叔用的也是左手啊!”

韩天遥便将受伤的右手抬起,小心地活动着手指关节,眉峰不由地皱了皱。

束循那一刀太狠,有些筋脉骨骼受损,他的右手只怕已不可能灵活如初。

半晌,他道:“嗯,左手也行。叔叔用左手出招,一样可以把敌人杀得落花流水!”

那言语铿锵,又似不只在跟小童说了。

韩天遥不再勉强小童右手使剑,认真地指使小童招式间的破绽,又另外教了两招新的。

小童已钦佩得五体投地,问道:“韩叔叔,奶奶说柳姑姑已经有了孩子,那你有孩子吗?”

韩天遥静默片刻,答道:“有。”

“你也是这样教他武艺的吗?”

韩天遥静默得更久,方道:“我希望……有机会教他。不过他现在还小。”

小童扑闪着大眼睛,“多小?”

韩天遥沉吟着用手向他比划着小小襁褓的长度,“这么大。”

“嗯?”

“哦,也可能这么大,也可能是这么大……其实我也不知道。”

韩天遥将手掌拉开些,再拉开些,身体越发僵硬,连嗓音都渐渐喑哑。

上一次见到维儿,第一次抱到维儿,是在宋与询的陵前。

那时,维儿才一个半月大,小小的一团,眉眼都还没长开,哭起来五官像是挤在了一处;现在,孩子八。九个月了吧?

他不知道八。九个月的孩子会长到多大,但十一说维儿已经会爬了,爬到她怀里撒娇,再隔两月说不定便会唤姆妈了。

他的眸光黯淡下去,却拍拍小童的肩,依然温和说道:“你再练一会儿,去厨房瞧瞧鸡汤炖好没。若是好了,让奶奶先给你盛一碗。正长身体,要多吃才能长得又高又壮!”

小童应了,韩天遥便转身走到这边屋子里,然后对上十一的目光。

他轻轻带上门,忽一张臂,将她拥在怀中。

他的声音有些抖,扑在她脖颈的气息却温温热热,满是男子的阳刚之气,“十一,十一,我们……别走了吧!”

十一想推开她,却听得僵住身形,只是有些木然地道:“你……说什么?”

韩天遥闭上眼,高大的身躯微微地发着颤,一字一字说得清晰,“若真的要不忠不义才能和你在一起,我愿承担所有的骂名,做一个不忠不义之人。我要和你在一起。哪怕漂泊异乡,哪怕清贫一世,哪怕与我们曾经最在乎的那一切完全隔绝,都无所谓。我可以耕地,劈柴,挑水,做饭;我可以守着你,疼惜你,补偿所有我对你的不好。”

他的嗓子又哑下去,赶紧压下情绪,沉缓地说道:“以后有了孩子,我们可以教他武艺,教他琴棋书画,看他们一点点长大,即便我们会一点点苍老,一点点爬满白发,都会……很快活吧?”

十一已无力推他,沉默地靠他的肩,透着门缝正看到陆家小童专注练剑的模样。

眉眼清澈,一脸稚气,想她的维儿长到这么大,应该是这模样,——也许悟性更好,个子更高,毕竟有这样的父母在。

仿若有大团的水汽翻涌着冲上喉间,她努力压下去,只轻轻笑道:“我也觉得会很快乐。”

韩天遥眸光闪动,低头凝视她。

十一道:“这人世其实够无趣。没事做几场美梦,于身心健康大有益处。”

韩天遥苦笑,“你觉得在做梦?可难道你没觉得,这一场几次要夺去我们性命的生死困厄,或许只是上天刻意的考验,然后给了我们最后的机会?”

他们流落异国,伤病之际连他们自己都无法确定能否活下去,更别提身在楚国之人。

宋昀虽曾安排人假扮韩天遥迷惑东胡人,但应该只是发现东胡人还要搜索奸细,根本不能确定他们是否脱险。若他们就此失踪,到远离故土之处隐居,经年以后,亲友部属们只能确定他们已经死去,即便宋昀已是九五之尊,也没法再找出他们来。

既能绝处逢生,那他们能不能从好容易求得生存的罅隙里寻得他们早已失去的那份平安喜乐?

十一看得到韩天遥眼底的希冀和不确定。走到这一步,谁再说不明白对方的感情,未免矫情。

但她终究只是淡淡问道:“你可曾想过你母亲?”

“等我们安顿下来,我会暗中通知她,然后设法将她接来团聚。”

“让她跟你粗衣布服,吃糠咽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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