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酌风流,江山谁主(6)

小珑儿愈加肯定,韩天遥所说朋友接应的话不过是安慰她的谎言,便更努力地想抱起他来,却哪里抱得动?

有鲜血的热意透到她掌心,又被冰冷的雨水冲开。

她在雨水里哆嗦,却倔强地揽紧他,向黑暗里叫道:“十一夫人!”

十一立于雨中,被淋透的清瘦身影如一杆经霜的竹,翠意犹存,却只凭着天性挺立着,再没有春日里蓬勃向上的劲气。

雨寒却归路(四)

半晌,她方走近两步,看了韩天遥一眼,拍了拍小珑儿的肩,说道:“小珑儿,跟我走吧!他伤得太重,没法救了!”

闪电下,韩天遥的指甲摁入了泥水里,却吸着气,向小珑儿柔声道:“听到没有?快去吧!”

他的眼睛里恍惚有什么在刺痛里钻出,黏腻得似连扑面的雨水也冲不开去。

十一的言行可恶,但也许并不算刻毒。或许他的眼球都已被毒液化去,光双眼所受毒伤便足以致命,他自然不肯再连累小珑儿。

这时,忽有冰冰凉凉的手指伸出,在他眼睛上轻轻一拂。

小珑儿又惊又怕,正双手紧紧扶着他,试图将他抱起,自然不会是小珑儿。

韩天遥不由屏住了渐渐微弱下去的呼吸。

又一道闪电划过,韩天遥看不到,小珑儿却已发现,十一正捻着自韩天遥眼中溢出的液体,仔细观察着,然后放到鼻际轻嗅。

大雨里,她淡漠的神色正无声无息地龟裂开来,眼底更似有什么东西正逆着雨水烈烈如焚。

再低下头瞧向韩天遥时,她的眸子却已如两汪淌着水的琉璃,坚硬美丽,却一击即碎。

她弯下腰来,用力将他架起。

“韩天遥,起来,我带你离开……”

***

说来就来的暴雨瓢泼如倾,小珑儿帮着十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韩天遥扶到一处山洞。

三人都跟落汤鸡似的,小珑儿已冷得浑身发抖,好容易走到一处暂避风雨的地方,脚一软坐倒在地,抱着膝一时已说不出话来。

十一负担了韩天遥一大半的重量,居然举止自若,甚至能借着闪电打过的光亮,寻着比较平坦的位置将韩天遥放下,让他倚坐于山壁旁。

韩天遥伤势极重,却始终清醒,一路极配合地向前拖动着沉重的身躯,一声不吭;此时被放到地上,伤处碰到地面和山岩,疼得身体剧颤,依然不曾发出半点**。

狸花猫缩在褡裢中已久,此时探头一瞧,立刻纵身跃了出来,然后甩毛,甩毛……

甩了十一等满身的水珠。

但此刻三人浑身湿透,也顾不得计较这点污水。

十一放下褡裢,在里面摸索了半天,终于摸到一个用油纸包的火折子,吹燃,点亮了一支小小的蜡烛,揭开韩天遥的衣襟,仔细查看他的伤势。

小珑儿心神稍定,爬过来问道:“十一夫人,公子会没事吧?公子一定会没事吧?我爹爹生前一直说,咱们老王爷是为国为民、天下第一的大英雄!公子酷肖老王爷,英风侠慨,才识超群,一身武艺罕有匹敌……他不会有事对不对?”

十一才知小珑儿刚来别院没几天,却对韩天遥如此忠心的根源所在。他是她长辈心中无与伦比的英雄,她耳濡目染,自然而然也成了她心中无与伦比的英雄。

十一便指着地下虚弱狼狈的垂死男子,微微嘲讽地看向小珑儿,“你心里的大英雄,就是这副模样?”

雨寒却归路(五)

小珑儿瞠目不知所对。

韩天遥深浓的眉峰微微一动,依然不曾说话。

又或许,同样无言以对。

那边狸花猫“喵”地一声叫,居然走到韩天遥的膝上蹭了蹭以示亲热,并不嫌弃他狼狈不堪的模样。毕竟,它吃过他很多鱼,并在他的地盘被庇护过很多日子。

十一终于觉出自己似乎过分了些,顿了顿,说道:“对不起。”

韩天遥静默片刻,答道:“没什么。我本就不是什么英雄。”

他浑身是伤,但最致命地应该还是眼睛所中之毒。

他的眼睛甚至正流淌着黑绿的粘液,看来甚是可怖。难为在种种蚀痛之下,他说话的声音居然还能如此清晰平稳。

十一问:“你身边可有伤药?”

韩天遥摇头,“没有。”

夜半惊变,仓促对敌,不过来得及提剑应战罢了,哪来得及拿药?待双眼中了暗算,能逃出别院已不容易。

但他无疑需要伤药。他身下汪了一大滩的血水,伤处还在不断往外渗着。

先前十一说他没救了,原也没错。别说双眼被毒瞎,就是未瞎,无医无药的状况下,他也将很快在大雨中失血而死。

十一便从放下蜡烛,从褡裢中取出酒袋来,仰脖便喝。

一气饮得够了,她方把酒袋递给小珑儿,“来,喝几口。”

小珑儿连忙摇手,“我不会喝!”

韩天遥忽道:“喝吧!可以驱寒。”

小珑儿这才明白十一叫她喝酒的意思,忙接了过来,闭着眼睛连喝两大口,却觉一股烈意从喉咙间直烫下去,连胸腹都有热力腾起,果然觉得没那么冷了。

她忙将酒袋送到韩天遥唇边,“公子也喝些酒!”

韩天遥勉强喝了两口,舌尖一转,不由赞道:“好酒!”

他居然笑了笑,“没想到你把最好的酒留给了自己!”

那样冷峻沉静的一个人,伤成这副模样,笑起来居然还很好看。

小珑儿有些傻眼。

十一也想不出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遂道:“这酒叫醉生梦死酒,并不适合公子。不过公子若现在想喝,我也不会阻拦。”

这么重的伤,能在醉梦里死去,未必不是一种幸福。

十一说着,扬手挥灭蜡烛,提了宝剑便往外走去。

狸花猫忙要跟过去时,十一将它轻轻踢了踢,“里边待着!”

小珑儿却比狸花猫还惊慌,连声问道:“十一夫人,你去哪里?”

“找药!”

但闻清清冷冷的两个字飘来,她的脚步声已消失于暴雨之中。

小珑儿便坐到韩天遥身畔,禁不住地哆嗦起来。

韩天遥捏紧酒袋,又喝了几大口,醺暖的醉感上涌,眼部和伤处的剧痛便似减轻了些。忽听得小珑儿牙关在格格地响,他问道:“你害怕?”

雨寒却归路(六)

小珑儿说道:“十一夫人把蜡烛熄了,这里黑得很。”

韩天遥微笑,“别怕。她是怕烛光把敌人引来。如今风雨正大,山里的狼应该不会找到这里。”

“十一夫人会不会不回来了?”

“她有没有把猫带走?”

“没有,猫在我脚上打盹呢!她的褡裢也在,里面还有一袋酒!”

“那她必定会回来。她……不会丢下她的猫和她的酒。”

韩天遥忍不住提起酒袋,继续喝。

骄傲半世,终究落得连猫命都不如……

小珑儿虽知韩天遥伤重,但听他声音虽低哑,却言语清晰,神智清明,倒觉安定不少。但看看外面电闪雷鸣,她又禁不住担忧,“这大雨倾盆的,十一夫人连雨具都没带,她去哪里找药?”

韩天遥没有回答。

他也着实无法回答。

当年祖父韩世诚早存激流勇退之心,老年得子后便选中此处建了花浓别院,原本就是取其安静清雅。算来附近连山民都少,又到何处去找药?

觉出酒袋里的酒水所剩无几,他递给小珑儿,自己靠在山壁上静静歇着,却听得自己鲜血滴答而落的声响,眼底的剧痛渐为阵阵酸胀取代,周身愈发无力,神思又开始迷离。这回却是怎样努力地振足精神也无法再保持清醒,很快昏睡过去。

模糊间,似有少女的呼唤和嘤嘤的哭泣,又有美酒被小心地一口口灌入。

又有谁在淡漠说道:“酒不是药。但如果你想他醉死,可以继续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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