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暗涌(20)

作者: 不是知更 阅读记录

18.

顾谨书很意外傅雁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楼道里的声控灯在两人各怀心思的片刻之间暗了下去。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楼道灯再次亮起,顾谨书终于还是低着头说,“上来说吧。”

傅雁时冷得快僵硬的身体这才挪动一下,几步跨上了楼梯,跟在顾谨书身后进了那间小小的出租屋。

顾谨书打开灯,屋子里没有过多装饰,客厅只摆着一个豆袋沙发可供休息,他独居,一应生活物品都很简单,地上散乱放着几本书,还有两件换下来有几天的衣服。

傅雁时很少出入这么逼仄的环境,他有几分无所适从,可此刻又巴不得这个空间再逼仄一些,教顾谨书再也躲不开才好。

这不像在傅雁时家里,地上有地毯沙发,屋子里有中央空调。两个人只能尴尬的面对面站着,连说一句“坐吧”之类的客套话的机会也没有。

顾谨书看得出傅雁时有些冷,只想让他快点离开,叹了一口气道,“我父母的案子是怎么回事?”

傅雁时快速解释了一遍那天的情形,“见到你之前,我连卷宗资料都没来得及看。我说走诉讼对你不利,是因为这个案子时间太久,没有决定性的证据很难翻案。”

顾谨书抿着唇看他半晌,从他的神情里实在找不出破绽,于是又移开视线道,“知道了。”

傅雁时稍稍松了一口气,靠近一些,“这个案子我师傅在代理钟家,我不能插手,但是如果你真的想查清楚或者起诉……”他对他伸出手道,“我帮你联系其他专职刑辩的律师。”

可对面的人并没有把手递给他,反倒又向后退。

傅雁时的手僵在半空,他有些烦躁,“顾谨书,你……”他拧眉盯着人,一把将人拽过来,捏着手腕问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知道你在跟我装傻,你心里清楚,我把你——”他好像又有些不知道怎样形容,于是只能恨恨说,“你要什么都好,跟我回去再谈行不行。”

顾谨书有些无奈地反问他,“装傻?”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人,独断专行,似乎好像他们之间的关系全凭傅雁时在心里如何定义。

说他不过是一杯买来的咖啡的人是傅雁时,现在跑过来说他装傻的也是傅雁时。

顾谨书抽出自己的手腕,活动两下,轻轻说,“傅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

他垂眼盯着手腕上的红印,认认真真地一字一句道,“傅雁时,我不太喜欢做饭,不勤快,衣服可以几天不洗,房间也是一个星期才会想起来要打扫。每天上完班很累,并不喜欢多说话。”他指着窄小而杂乱的房间,“和你之前见到的不太一样。可在这里,这样生活的人,才是我本来的样子。”

他一口气说完这些,停顿片刻,直视傅雁时的眼睛,像是要把长久以来闷在心里的话今晚同他倒个干净,“你不喜欢等人,我也不喜欢。更不喜欢费尽心思地揣测你,再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句话也不敢问。我不是这种人,也不想再做这种人。”

傅雁时久久无言地看着他。

“况且,我奶奶已经去世了——”

顾谨书在拉开门前,最后对他说了一句话,“傅雁时,你还有大把的选择,不必非要来勉强我。”

傅雁时坐在返程的飞机上,耳膜因为起飞有些涨疼。

顾谨书最后那句话里的“勉强”,实在让他无法招架。

这个词好像全盘推翻之前几个月的一切,把所有曾经脉脉流动过的温情诠释为周密揣摩和精湛表演。时至今日,傅雁时才发现,无论他是否把顾谨书当作一个包养的情人,顾谨书自己,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个身份。

他从飞机上下来,手机有宋夕楼的两个未接来电。他打回去,问宋夕楼在哪。

宋夕楼正在夜场,报了个小众地下酒吧的地址,反问他找着人没。

傅雁时坐上车,疲惫地靠着后座阖眼休息,“找到了。”

宋夕楼没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一点高兴来,意识到八成是碰了钉子,赶紧走到一个稍微安静些的地方,“你现在在哪?”

傅雁时没和他仔细交代,只是说,“我半小时到你那。”

宋夕楼拿着手机有些头痛,傅雁时明摆着是要来找他喝闷酒,他回头招呼酒保开了瓶威士忌,打发走作陪的人,找个在角落的卡座等他。

傅雁时二十分钟就到了,宋夕楼一边看着舞池中央他刚签下来的那支乐队排练演奏,一边问他,“说吧,怎么回事。”

乐队唱起后摇,很合酒意醺醺的气氛。傅雁时没喝酒,只是把顾谨书的话重复了一遍。边说边摸出烟盒,夹起一根烟。

宋夕楼听完也不闹腾了,好心劝他,“你怎么想?”

傅雁时点着烟,吸了一大口,看着慢慢被那颗橙色火光燃烧掉的灰烬,脸上露出介于挣扎和自我怀疑间的奇妙神色。

宋夕楼不耐烦地把他手里那根烟抽走,摁在烟灰缸里按灭了,“哥们儿今儿就问你一句话,顾谨书你是要带回来继续养着玩,还是要带回家过日子?”

傅雁时这次倒是痛快,沉声道,“我他妈当然是要带回家过日子。”

宋夕楼敲了两下小桌,骂道,“那不就结了。追情人跟追老婆能是一个追法吗?!老婆是给钱就能追到手的吗?”

“……”

宋夕楼毫不掩饰的翻了一个白眼,“既然要追人,就别成天想着给东给西,你一副施舍的样子,能搭理你就怪了。自个儿好好琢磨吧。”

他这话刚说完,乐队演奏的曲子也收尾了,酒吧里响起一阵安可声,宋夕楼站起身和走过来的乐队主唱打招呼,傅雁时低着头,似乎在想宋夕楼说的那几句话。

宋夕楼拉他起来跟人客套,“阿南,我朋友。傅雁时,我哥们儿,是个律师。”

傅雁时看过去,不由得一愣。

那个主唱也愣了,“雁,雁时哥……”

费南脸上画着舞台妆,稍稍有些浓,傅雁时进来的时候又压根没惦记着看舞池,所以才没注意到他。不过他怎么也想不到费南会在这,还是个乐队主唱。“南南,你怎么在这?”

宋夕楼站在中间有些疑惑,没弄明白这俩人的关系,“你们——认识?”

费南有些尴尬地点头,挠着自己的耳后道,“嗯,没想到会在这遇见……”

傅雁时拉着他走到酒吧僻静的露台上,皱着眉问他,“你做主唱?费伯伯他们知道吗?”

费南做出请求的手势,“雁时哥你千万别告诉我爸妈,他们一直都不同意我玩乐队的。”

“你不好好读你的书,玩什么乐队,不怪费伯伯他们说你,你这……”

傅雁时说着又想起之前宋夕楼说要签乐队的事来,“你跟宋夕楼签约了?”

费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嗯。你别告诉我爸妈!”

他那个没心没肺的样子,让傅雁时有种自家小弟不听话的无奈感,“你这么折腾有多久了?这种地方鱼龙混杂,你一个小孩呆着也不怕出事。”

费南嘿嘿地笑了一声,“不会的,乐队里的哥们儿对我都很好,我加入一年多了一直都挺好的……”

破晓前的夜风吹起费南额前不再定型的碎发,他说,“玩乐队是我喜欢的事,我在这儿不用掩藏,也不用装听话的小孩……”

他靠着护栏,黑色机车夹克的系带垂下来,被风带起,打在栏杆上叮当作响,他和傅雁时印象里的那个费南几乎完全不一样,野性,放纵,充满活力与自我。

傅雁时忽然想起顾谨书那番让他无法招架的话,又看着眼前神采飞扬的费南,有些醒悟过来顾谨书为什么说和他相处太累。

他对费南道,“好,我不告诉费伯伯他们。”

费南立刻开心的跳了一下,对着他一连串道谢。傅雁时嘱咐他自己多小心之后,也和他一起倚着栏杆,似乎有些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