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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梭艳湖(36)

丹吉措偷偷瞄起大总管的脸色。男人脸上的血色逐渐消散,脸庞冷得像一块冰;只有眸子里射出来的两道冷箭看得出,这男人绝不能容忍自己在这样的场合下输给胡三炮。

丹吉措拾起那根被丢在地上的麻绳套索,仔细端详。红麻晒干后经几次揉制做成坯料,再搓成麻绳。用指腹细细地捻动,不一会儿,手指尖留下一层薄薄的油腻。他凑近鼻子闻了闻,那是某种植物与油脂混合的淡漠香气。

野牦牛在胡三炮的胯下抖动起肥壮的脊背,四蹄筛糠般哆嗦,已然撑不住身躯的重量,噗通跪倒。汗湿的牛鼻子拱进泥土里,不甘心俯首,却又只能臣服于比它还要剽悍的藏边勇士。

“呀呼嘿呦吼吼吼!!!呀呼嘿喂!!!”马匪伙计们挥舞着长枪和大刀,凶野响亮的号子飞上云霄,牧起山巅的片片白云。“俺们赢喽,吼吼吼!俺们的大刀把子赢喽嗷嗷嗷嗷!”

对面的摩梭人队伍叫喊起来:“谁说你们赢啦?我们大总管也没有输呢!”

“俺们大刀把子驯服了野牦牛!你们大总管没有驯服他的牛!”

“那只是麻绳子绷掉了,不能算我们大总管输!”

“绳子断掉也是输!”

衣着鲜艳的达娃看不得她的阿乌在马匪面前栽了面子,从人群里跳出来,插着腰喊道:“我们大总管又没有受伤又没有失足坠崖,不过就是绳子不结实断掉而已,应该让他重新再驯一次!”

马匪伙计们毫不示弱:“还重新赛个鸟!他那头牛都跌到悬崖下摔成八个瓣子了,牛都死了就相当于输掉赌赛!嗷嗷!”

阿巴旺吉站起身来,一只手重重一挥。人群的聒噪声随着他的臂弯在空中划过,戛然而止。大总管脸上傲然的神色,让所有人都住了口。

胡三炮两眼放光,汗水从鼻梁上滴落,吼道:“班嘉诺大师,你这个仲裁倒是给俺们说说看,这一场,算哪个赢了嗦,啊?!”

大喇嘛阖上双眼,两道眉毛耷拉得像是两只结在秧子上的豆荚,面露无奈,却仍然平静地说:“永宁大总管的牦牛堕进了乱葬崖,神牛的生灵不幸死于非命。第二场,驯牦牛,德钦马帮的大刀把子获胜。双方准备第三场。”

永宁坝子的乡亲们愤愤不平,一个个有些垂头丧气,更衬托出德钦马匪的伙计们欢蹦乱跳,嘴巴都咧开到耳朵根。

一片闹哄哄中,丹吉措起身对大总管说:“阿巴旺吉,你的麻绳是一条用手扯就会崩裂的酥绳子,你为何用这样的绳子去驯牦牛呢?”

男人的黑眉遽然挑动:“你啥意思?”

丹吉措举起绳子指给他看:“你可有给红麻绳浸泡蓖麻籽油,之后又用火熏烤过一个时辰?”

“没。干啥要泡蓖麻籽油?”

“这就是了。你的麻绳被人做了手脚。”

丹吉措的声音低沉,并不惊耸,却瞬间让周围的人都收住了口,惊异的视线纷纷聚拢上来。

大总管眯起双眼问道:“你说说看,咋回事?”

丹吉措不急不慌地从套索中抽出一根绳子,两手用力一扯,麻绳在他手里再次被断成两截:“你看,这绳子这么酥,连我这手上没有功夫的人,都很容易就扯得断。方才若不是你的套索打得结实,多绕了几环,恐怕刚一出手就要被牦牛甩下去……”

“老子用麻绳套索驯牦牛驯了十几年,从来就没见过这样的绳子!”

“是。蓖麻籽油能融掉红麻的麻绒,你看,用它浸泡过的红麻就会变得很软;慢火再一烘烤,就会变得酥绵。以前的人以古法揉麻织布的时候,就是这样子把粗厉的红麻给揉制成绵软如丝的绒片,再拿来织布裁衣,穿在身上就不至于像穿个麻袋一样粗糙磨体……”

这边的达娃,红润的嘴唇从一张圆嘟嘟的脸蛋上高高地耸起,竖起眉毛叫道:“你们这帮马匪竟然如此不讲仁义!竟然在我家阿乌的套索上做手脚!你们靠阴险的伎俩赢得赌赛,不怕惹恼了佛祖和菩萨么?!不怕玷污了圣洁的格姆女神山和泸沽湖么?!”

那边的马匪也怒吼起来:“哪个在绳套上做手脚啦?!你个小妹伢子胡说八道!俺们威武的大刀把子,赢得光明正大!”

达娃扯过丹吉措的袖子,指着他说:“我们的人都瞧出来了,这麻绳就是被人做了手脚!除了你们这个马匪头子,还有谁会惦记着要让我阿乌输掉赌赛?!还有谁会想要害他跌下悬崖?!你说你说你说你说说说说说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