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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梭艳湖(7)

她知会小阿妹去楼下悄悄地提了一壶开水上来,自己从竹编篓子里取出麻布包裹的普洱茶饼,拿小腰刀的刀背费力砸了几下,砸出几块碎茶。姑娘的眼角流动出温热的光彩,不时把目光偷偷地递到两个俊俏男子的脸庞上,看呀看呀就看不够似的。

段鹄见这姑娘看起来温良又面善,于是试探着问:“姑娘,请问这寨子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什么人家?”

三金姆还没有搭腔,四香姆嘟着鲜润润的小嘴说道:“我家阿姐还没有问你俩,你们究竟是从哪里跑来的,到我们永宁坝子来做啥子嗦?”

三金姆时常觉得自己这小阿妹脾气太过直白泼辣,不过妹子每每都能直梭梭地问出自己心里当真想要问的话,所以她也不阻拦。

段鹄与林宇轩飞快地对视,略一沉默。他随即答道:“我俩是从南面永昌府那边过来的。家乡闹饥荒,没的饭吃,所以就,就跑来了……”

三金姆一面问“永昌府是哪里”,一面把这清秀男子说的每一句话,暗暗都记在心里。她浅浅地笑,婉婉地回答:“这里是永宁坝子,是我们摩梭人世世代代居住的地方。你看到的那座美丽的山,叫作格姆女神山;你看到的美丽的湖,就是泸沽湖。”

摩梭人……

段鹄的头脑里飞快地闪过大理国辖地之内,云贵高原上的各个族群,还从不知有哪一个部落自称摩梭。他心下合计,这山寨中的老幼村民,大约是长久聚居在偏僻的乡野,没有进过城,竟不知南面的府衙所在地永昌,也就没有在州府县郡里登记在册。

三金姆却只以为这两个男子是从哪一条山沟里跑出来的,说话的口音、腔调都十分古怪,透着南边白族、哈尼族人旧时方言的古调;也没见过啥子世面,竟然连头发都没有剃掉,还蓄着她家阿乌的阿乌曾经蓄起的长发。

浓郁酽稠的普洱茶在段鹄的舌尖留下淡淡甘苦,胃里烘出一阵暖洋洋的热气,辘辘饥肠随即开始咕咕地叫唤。他面色微窘,斯斯文文地轻声问:“姑娘这里可有吃食……我二人,一整天都没有寻觅到食物,腹中实在饥饿难耐……”

三金姆被他这酸唧唧的话音逗得“噗哧”一乐。爽快的四香姆早就吧嗒吧嗒地跑下楼,不一会儿就拿来用荷叶包裹的几只粑粑。

糯米粉做的糍粑,放凉了尚未重新上笼蒸熟,又硬又粘,几口吃下来差一点儿粘掉段公子的两颗门牙。饿到极致的人却也管不了那么多,两个人就着热茶水,稀哩呼噜吃掉了所有的冷糍粑。

热茶和喷香的糍粑让陌生人逐渐放下了心防。

段鹄用手遥指木楞墙上挂起的几幅绣品,问道:“二位姑娘,这些可是你们绣的?”

三金姆笑着点头。四香姆得意地接口:“是喽,是我们姐妹的绣工。外乡人,你猜得出哪一幅是我绣的,哪一幅是我阿姐绣的?”

段鹄用眼仔细端详片刻,答道:“那一只黑底绣金银红绿线围腰和那只粉黄色镶珠头巾是姐姐绣的,其余的是妹妹绣的,可对?”

三金姆惊异地问:“你怎么看的出是我做的?”

段鹄微微笑道:“姑娘的晕针法用的很是娴熟,长短交错,密接相挨,每一针的针脚又都是相连的,交错成水波纹。这样绣出的花朵和鸟羽,鲜活得像是要从围腰头巾上扑棱出来。妹妹绣的么……用针显得青涩稚嫩了些,欠缺些波纹和层次……”

四香姆语塞,忿忿地撅起了嘴巴。

三金姆的眼中流露出光彩,心里暗暗又是一阵欢喜。这些绣品她平日里花费了不少心思,却只能摆在墙上落灰,没有碰见一个心仪的男子能够送出手。今天却遇到了识货的陌生公子。“你,你这人怎么对女人家的女红懂得这么多呢?”

段鹄往嘴里填进最后一块糍粑,没有应声,心尖掠过一丝酸涩的滋味。

自己的生母原本就是大理国皇家绣坊“彩帛坊”的绣女,后来常年在王府中寂寥烦闷,就用织锦绣片打发流年。段鹄从小看惯了织机梭子在七彩云布间跳动翻梭,仅瞧那几片围腰绣工的精致与粗糙对比就瞧得出,哪些是阿姐三金姆绣的,哪些是小阿妹四香姆的。

段鹄的嘴角和手指都沾上了黏糊糊的糯米渣。

三金姆在一旁偷瞧,愈发觉得这陌生男子粉唇皓面,眉目清晰,唇边腮畔还长了一枚小巧的黑痣,举止也很是端庄文雅,温存有礼,心里顿时就爱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