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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梭艳湖(85)

丹吉措如今终于知晓了自己身在哪里,却不知道应当做什么,还能够做什么,能依靠着谁,还能以何处为家。

他用两只手的手指不停地绞着袍子襟,呆呆地望着眼前山路上来来往往忙碌的人。有人认出他是在云顶寨卖香茶的小俊人儿,笑着朝他挥一挥手:“小兄弟,今儿个犯懒喽?咋不给俺们煮甜茶的嗦?俺们可最稀罕你的甜茶水喽!”

很美很美的女神山。

很暖很暖的泸沽湖。

热情憨厚的古丹姆大婶。

开朗友爱又臭美的顿珠小哥。

慈祥地揉搓他的手背,管他叫作“小仙鹤”的老阿依。

还有那个男人,已经太喜欢,太喜欢了。

自从吃到嘴那一口酥软香辣的猪膘肉,舌尖尝到被枪栓磨出厚茧的粗粗的指纹,就一步一步地深陷。阿巴旺吉那男人用臂膀把他揽进怀中的时候,从来都抗拒不住那样热辣而坚定的怀抱。

男人很快就要回来了呢,说好了要等着他回来的。

那夜与大总管钻到同一个被窝筒里,害羞得把整张脸深埋进宽阔漉湿的胸膛,一双白腿在男人结实的大腿间扭动挣扎。

喜欢让那个男人的臂膀妥帖地裹在身下,给自己织一个安安稳稳的巢。

或许是年少时某种关爱的缺失,或许就是极度渴望那些被人疼爱过的错觉……

黄昏像薄薄的蝉翼,带着湖面上的浮光掠影,轻轻柔柔地降临。

丹吉措傻傻地呆坐在路边,从白日里一直坐到天黑。泪水扑簌地在脸颊上流淌,两只眼睛哭肿成两枚油桃。

自己连名字都改掉了,都快要忘记祖祠是哪一家,竟然还认贼做夫了,将来哪一天死掉,都没有脸面去地下见爹和娘。

忆起当初坠崖一瞬间,回头瞥见的那一柄鬼头大刀。持刀的蒙古将军,如今再想起来,异常地眼熟,他竟然就没有发觉。

这时候右手上若拿起一把刀,再见到阿巴旺吉那男人,也许当真会憋不住,一刀捅到他身上,不然当真难解心头之恨!

那个不寻常的夜晚,深青色的格姆女神山腾出一股一股淡淡的烟。

群山环绕的永宁坝子入口处,德钦马匪轻装上阵的队伍已经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胡三炮手下的炮头低声问道:“俺说大刀把子,咱真的要打?”

一袭光头、面蒙黑纱的胡三炮,这时候干脆一把扯下了黑布,露出挺直的鼻和丰厚的唇,哼道:“阿巴旺吉不在寨子里,现在不动这个手,还等啥时候!”

“那到也是,他不在就没人拦得住咱!”

“你们几个都给俺记住喽,咱这趟不是去打家劫货的,是去劫人!进了寨摸到了门,抢到人就赶紧走,莫要见钱眼开,也莫要与其他人纠缠啰嗦!”

“哦,哦,大刀把子您放心我们都明白了,不就是要寻那天在乱葬岗上被吊起过的白面后生么!大伙都知道喽!”

胡三炮还是不放心,再次低声叮嘱:“千万莫伤到了人,要劫到一个毫发无损的,你们听到了没有!”

马匪伙计们很少瞧见他们的大刀把子这么墨墨迹迹,劫个寨还罗哩八嗦,竟然还要劫个活人出来。做匪的最烦接这种肉票的买卖,挥起大刀砍瓜切菜来得多么容易,要劫出个完好无损的大活人还要蔫不唧唧地把人给驮走,反而麻烦得紧。

胡三炮就只担心会撞见他的死对头阿巴旺吉。

他嘴上不承认,心里还是多多少少忌惮着永宁大总管手中一杆长枪的彪悍。永宁这一带的传说,大总管当年随滇军大部队去广西和缅甸时,也是队伍里少有几个从来不浪费子弹、一枪就能爆掉小鬼子一颗脑瓢的厉害人物。

如今得到内线递出来的条子,说阿巴旺吉带马帮去南部了,如此千载难逢的好时机,过了这村儿怕是就没这个店了!

暗哨的信号一响,马队冲过了葫芦桥,直奔云顶寨的总管府。

一路上顿时鸡飞狗跳,枪声四起。总管府外院院坝四角设有炮楼,突突突地冒出枪火炙焰。

胡三炮将两条短枪揣在后腰上,冒着浓烈的枪火,纵身几步蹿上了高墙,鹞子一样敏捷的身形,翻墙而入。

他一把揪住一名庄丁,用小臂卡住对方的脖颈,低声逼问:“丹东在哪里?”

庄丁顿时吓得腿抖:“啥,啥……”

胡三炮把短枪的枪管子顶住那人的喉结:“俺问你丹东他人在哪里,是不是被阿巴旺吉给关起来了?人呢?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