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弱水指间沙(3)
“我不是哑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宫女。”
“不是宫女，那你穿的宫女的衣服做什么？”
“这不是我的衣服，我穿自己的衣服会被人认出来。”
他皎洁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一把就将我从地上拽起来，笑道，“那这么说你是公主了？皇上应该没有这么幼齿的妃子。你叫什么？”
我想了想，抬头对那人说，“我叫付成韵。”
“今年多大了？”
“过了年十五。”
“本王比你大两岁。”
“哦。”我不知道跟这个陌生人说什么。看看破烂的裙子，又看看将要变黑的天色。
“你就不问本王叫什么？”
“你叫什么？”
他好像很不满意我的问题，可不是他让问的吗？
“你反应真迟钝。”
他是变着法儿的骂我笨蛋。我很不高兴揪着裙角，离他远远地，想着回家的路。
“我叫……是皇上御封的兰陵王。记住了吗？”
我最讨厌别人命令的口气，但是她比我高一头，气势上就站了上风。我只能嗯了一声，继续想回去的路。
“你是不是迷路了？”他眯着眼，细细的问。
我点点头，转身就乱走。他一下子就跃到我面前，吓了我一跳。“你就不问问我，也许我知道。”
我撅着嘴，慢悠悠问道，“我想回杞凤阁。”
“杞凤阁？”他玩味的看着我，“你就是玄武侯的遗孤？”
什么是遗孤？我摇摇头。
他皱起眉，又问，“你母亲可是飞燕夫人？”
这个我是知道的，我又点点头。
他很困惑，随即就说，“那你会不会跳掌中舞，你母亲会跳，你也应该会。”
“不会。”我绕过他，继续走。
他好像生气了，猛的一把拉住我散下来的辫子，疼死了。下一刻他已经用双臂箍住了我的身体，无论我如何挣动，丝毫不管用。我回头恶狠狠的瞪他，他也回瞪我。
半晌，他将右手伸到我面前，“就在本王手心里跳一支舞，我就放你走，把你送回杞凤阁。要是跳不出来，我就将你送到青林宫里。”
青林宫是哪？“我不会。不会。”
趁他愣神儿的时候，我抬起脚狠狠的照着他的左脚就踩了下去。他一松手我就跳开了两步，奇怪的是他居然没叫，只是蹙着眉毛。将跳了两步的我再次箍回怀里，整个人向上一跃，我们就飞到半空。我一点也不害怕，不是因为他抱得紧，是因为我好奇，我只在做梦的时候才飞得起来。
他的身姿很轻盈，脚尖点着树叶花瓣，一起一落就飞出了好远，离开了那个全是花的园子。来到了一个更陌生的地方。
我们飞入一个围墙，很寂静的地方，根本没有人。清清冷冷的气息环绕在我周围，有点寒。他将我丢到空地上，回身就飞走了，“这是对你的惩罚。”
我并不怕，反而很安心。院子很大，正殿都是尘土和蜘蛛网。借着透过树缝的夕阳余光，我大环顾四周，有五棵银杏，四棵梧桐，树干很粗壮，枝叶交错繁茂，遮天蔽日。湿乎乎的土地，大树的根部都突出在地面。我小心的拎起长裙一角，慢慢的在院子里逛着。
静谧的只能听到小鸟的叫声，我很喜欢这里。等到见了圣上，就求他让我搬到这里好了。一路绕到后院，我看见了它——湮梦谭。第一次见它是在日落的时候，让我想起了同样清冷的碧落海。青璧的湖面，泛着冷光。
我以为又回到了年幼时候，在湖边慢慢蹲下来，不觉间泪流满面。湮梦潭周围都是又湿又硬的泥土，没有红砂。我将手伸进水中，那水冰冷的吓人，可我就喜欢寒冷的水，希望整日都浸泡其中。湖中变幻莫测，夜色慢慢渗了进来，借着月光，潭中出现了很多张美人的脸，一张张在湖中飘荡，苍白的、诡异的、莫名的熟悉，她们细细的耳语着什么。
慢慢的，湖中浮现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庞，飞燕夫人，□□第二大美女，御赐金国夫人，我的生母。她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伸出如玉般的两条手臂，接引着我。
我想投向母亲的怀抱，她许久都没对我笑过了。为了母亲的笑，我可以做任何事，任何事。就在我渐渐扑向她的时候，一个身影迅速将我搂进怀里，两人翻滚着远离了母亲的双臂。
我挣扎着起身，狠狠的捶着那人的胸膛，他居然不气。我抬头看他，他却用袖子细细的为我擦泪。幽幽的说，“不怕不怕，乖，不怕。”
我推开他，鬼才害怕呢。他被我推到地上，马上就站起身，恶声恶气的说，“看你下回不听我话。”
我瞥了他一眼，就继续向湖边走去。他一把就将我扯回来。
“放手。你真讨厌。你是我见过最讨厌的人。”
“人也比鬼强。那里是青林宫的湮梦谭，几百年来死了上千的妃嫔宫人。她们是冤死的女鬼，找人索命来了，你还敢去。”
“你说谎。刚刚是母亲来抱我了。你知道什么。”
“那是鬼魂幻化的影子，你母亲活的好好的，怎么会在湮梦谭里？你傻了吗？”
“我不信，要过去看看。要是没有母亲，我就信你。”
“好，不过你不能放开我的手。”
我只好拉着他的修长的手，去湖边看，果然连个影子都没有。我就说嘛，母亲从没对我笑过。
“怎么样，没有吧，我没骗你，刚刚要不是我来得早，你就成这里的冤鬼了。还不谢谢我。”
“谢谢。”赌气的说了一句，我掉头就走。
“哪儿去？”他依旧拉着我的手，不放开。
“回家。”
“你不是迷路了吗？”
“我要回家。”
“好，本王送你回杞凤阁。”
梦中的一切都是清晰的温热的，就像是他修长的手，那是我们仅有的好的回忆。之后不知为什么就变成了仇敌，为什么呢……我的头开始钝痛，浑身的疼痛也顿时由麻木变得清晰。
秋千追蝶
其实疼痛从来都是我的错觉。
“好些了吗？”很动听的声音。
我小小的点了下头，是那个医者。他的手很像俊环的，温柔有力，喜欢他轻抚我的发髻。但是更喜欢他的声音，圣上就是这样的声音对我说，“阿韵乖，该起床了，一国的皇后可不能懒床，天下人会笑的。”
每当他这么说的时候，嘴角就会泛起浅浅的笑纹，很好看。我总是赖在他温暖的怀里，看着那些狰狞的蛇，慢慢的睁开眼静静的看着他笑。
“你点头的样子像只兔子，呵呵呵呵呵。”
慢慢睁开眼睛，一瞬间惊呆了，眼泪顺着眼角就留下来，不知不觉就叫出了声，“圣上。”忘了身上麻麻的痛楚，慢悠悠爬起来，伸出双手想摸摸他的脸，他不可能朝我笑的。
自从那次他亲手将我推进青林宫后，就再没看过我，他说最毒妇人心，他说家贼难防，他说贱人就是贱人，他还说你娘就是个最贱的人……
他慢慢握住我的手，随后手指很自然的搭在腕子上，慢悠悠的对我说，“你最近还要继续休养，不能乱动。先把药喝了。”他转身去拿药，我的手就空了，原来圣上说得真对，掌中弱水指间沙，斩尽残阳断风华，什么都抓不住，握的越紧流失的越快。父王是，碧落海是，母亲是，连圣上都是……
盛药的汤匙滑过我的唇，苦滋滋的味道从舌尖渗进了身体，四肢百骸都在叫嚣着要大哭。可是眼里却干涸的要命，就像二月的臧兰山的土地，我乖乖的喝药没有哭闹。
他轻柔的说着，像是呐呐自语，“不要想那么多，身子养好才是正事。”
我依旧讷讷的点头，不说一句话，满心满眼都是圣上那日在金合欢树上跟我说的话‘阿韵，你的出生就是个错误，我娶你，更是个天大的错误，如果没有……’我猛地推开药碗，捂着耳朵，看着药水洒了一地，只是蹲在床脚紧紧的蜷缩着，捂着耳朵，我不要听到他的名字，不要，不要，谁说也不要……